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那年秋千架 作者:六道烟雨 文案 都市小白领唐诗没有想到,入职第一天遇到的这个害她跌倒、占她便宜、欠她300元、最后登堂入室每天去她家蹭饭的男人,居然是她供职这家集团的太子爷,很快还成了她的顶头上司。一对欢喜冤家频频过招,笑话不断……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诗,宋词 ┃ 配角:孟珊珊,李大嘴,徐子歌 ┃ 其它:   ☆、(一)   在电梯前把鞋跟光荣崴断后,唐诗心想,今天还真是见了鬼了!这鬼不是别人,此刻正好死不死地杵在眼前,满脸无辜,倒跟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电梯正好打开,在里里外外众多人民群众的注目礼下,唐诗尽量姿势优雅地从地上爬起来,挥拳果断打掉对面伸过来的企图搀扶的一只爪子,然后踮着一只脚昂首挺胸地走进电梯,用火一般热情的目光将那只爪子的主人逼退,最后成功关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唐诗躲到角落里,盯着脚上这双昨晚刚刚抖着手买的价值人民币318元的鞋子,欲哭无泪。黙哀三秒,她恶狠狠地咬着牙,果断地掰下另一只鞋跟,再冲旁边正惊恐地盯着自己的一位女孩子咧开嘴极婉约地抽搐一笑。   今早出门应该烧支香的,唐诗愤愤地想。第一次遇到那倒霉鬼是在公交站。好容易等来一班公交,正做好架势准备往里冲,头皮突然扯得生疼,硬是把她从车门前的有利地形给拽下来。她用手按住那处头皮,侧头看始作俑者,原来是一绺发丝勾在了身边那人黑色风衣胸前的金属挂件上,而那人一动不动,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她看。唐诗艰难地歪着头,扯了几下,头发纹丝不动,急得对那人嚷嚷:“傻站着干吗,帮我解下来啊!”那人“哦”了一声,这才如梦初醒,慌手慌脚地开始解头发。因为头发这条纽带,她不得已朝那人靠过去。唐诗从来都是花痴一枚,这人一瞥之下也算阳光帅气,照平时应该心如鹿撞的,可无奈急着赶时间,虽然靠在帅哥身上,竟是除了焦急再无其它感觉。那人也不知道是不会解,还是怕动作快了弄疼她,花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才将唐诗从半倚着他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唐诗一边揉着头,一边看着一溜烟跑得没影的公交车,气得直跳脚。那人还在一边想要说什么,唐诗摆摆手,低头看了看时间,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算了,心痛地往前跑几步,拦下一辆出租车。   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到达目的地,刚刚打开出租车门,还在掏钱呢,后面一声音喊过来:“哎哎!”唐诗刚回头,就见一庞然大物迎面扑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那人已经抱住了她,同时伴随着“哧啦”一声。唐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把扑到身前那东西往外使劲一推。那东西晃了两晃,稳住身形,唐诗细一看,赫然是刚才勾住头发的那位主,手上还拿着一枚粉色的发夹。再低头看看自己,系在颈上作为装饰的粉色丝巾已经撕扯了一个极有创意的洞,应该正是那只发夹的杰作。唐诗呆了一呆,慢慢解下丝巾塞进包里,可惜了,平时都是走的休闲路线,今儿个好容易淑女一回,小西服套裙搭配这条丝巾,本来最是画龙点睛的。那人已在一迭连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出租急了点被车门绊了一跤……你的发卡刚才掉了……”唐诗无语,往不远处的大楼走去。想了想,调头冲那人说:“站着别动,离我远点!”   待到等在电梯前,看到那人也跟了进来,唐诗赶紧退往一边角落,默数电梯数字。那人冤魂似的跟过来,还想解释:“你听我说啊刚才在车站你勾住我了……”话音未落,唐诗马上感觉身旁广大人民群众的目光都殷切地望过来。   “谁勾住你了!”唐诗愤怒地说。   那人从善如流,马上改口:“啊啊,是我勾住你了。”   唐诗看看广大人民群众更加殷切的目光,欲哭无泪。   “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发卡掉了就赶紧追过来谁想到又把你衣服撕破了……”   这人成心的吧,看到原本纯洁无暇的人民群众已经集体屏息静气眼泛红光,唐诗小心地退两步,决定以实际行动与他保持距离,然后就感觉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紧接着脚下一滑,随着那东西“噼里啪啦”极其热闹地轰然倒下。躺在地上的唐诗扭头看看与她一起倒下的伙伴——圆柱形不锈钢垃圾桶,看看拖得   光可鉴人的地板,再看看满脸无辜杵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忍不住感慨:今天还真是见了鬼了!   现在,站在电梯里,唐诗很文雅地思索一个问题:奶奶的倒霉鬼,这是要全方位的、立体性的毁我吗?我怎么就得罪你了。电梯“叮”地一声,唐诗抬头看,13层到了。依然踮着脚走到走廊,左右瞅瞅,发现走廊尽头有道门上挂着“人力资源部”几个字,看来就是这里了。她稍微平整一下呼吸,整理整理衣衫,再原地踏几步适应一下骤然变矮的鞋子,还好昨晚买的时候挑的这双鞋跟不高,坡度不大,去掉鞋跟后踮踮走走勉强能够维持正常行路,至于身形比较个性化特殊化的问题,唐诗想,这个暂且就忽略不计吧!   觉得酝酿得差不多了,唐诗脸上堆起一片灿烂的笑容,敲响了人力资源部的房门。   这期新入职的菜鸟们共有10人,唐诗的职位是助理编辑,同为助理编辑的还有2个,另外再加上2个摄影助理,1个美编助理,3个发行员和1个广告业务员。唐诗进去的时候,人力资源部墙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8个人,之前有幸欣赏过她掰鞋跟绝活表演的小美女,已经先她一步坐在了沙发最后残留的一个位子上。唐诗打量了一下沙发扶手,在侧身坐上扶手与踮脚站在墙边哪个姿势更加淑女一点的问题上天人交战了10秒,最后决定还是罚站。   唐诗这边刚刚靠墙把pose摆好,那边已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士拿着一叠资料走到他们面前。唐诗瞟了眼他胸前的工作牌,原来是人力资源部经理,叫廖宁。这倒好记,唐诗想,辽宁啊。廖宁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请菜鸟们也介绍介绍自己。那位电梯小美女声音甜美,叫顾安然,是仅有的一位美编助理。轮到唐诗时,正准备开口,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唐诗瞪大眼睛,进来的居然还是那只倒霉催的鬼!不是吧,这只鬼今天是准备跟她杠上了吗?算她怕了悔了服了他还不行吗?   鬼抱歉地冲大伙儿笑笑,然后目光落在唐诗脸上,解释说,刚才被人关在电梯外了,一路有人上上下下,所以不好意思迟到了。   唐诗半天没回过神来,这这这,这什么意思,这意思是他也是这里的同事么?   廖宁略点下头,冲唐诗伸手,意思是让她继续。   唐诗还处于被闷棍砸中没有缓过神来的状态中,木呆呆地说:“我是助理编辑,叫唐诗……”   “我叫宋词。”最后来的人不紧不慢地说。   片刻寂静,然后有人哧的一笑。这笑声似乎有传染力,转眼间便连成一片。   唐诗恼怒地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现在是开玩笑的场合吗?”   还是那副惹人恼恨的无辜样子,那人申辩说:“我真的叫宋词,新来的摄影助理。”   廖宁轻拍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中也含着浅浅的笑意:“他没有开玩笑,是叫宋词。这期的新人队伍很厉害啊,唐诗宋词都让我们收编了,大家的工作质量也要提上去。”   众人笑着应好。唐诗心里却只在哀嚎,完了,老天爷是无聊在寻乐子吧,这是要往死里玩我啊。      ☆、(二)   按规定,新人入职后有一周的集中培训,现在,每位菜鸟的手上,都多了一张工作牌、一张饭卡、一张培训日程安排表、一份员工守则、一些他们供职的这家杂志社以及集团公司的简介资料。唐诗有些兴奋地挂上工作牌,摩挲着牌子上的名字,正在心里小小地唱着歌,就听廖宁在那边说:“接下来让小张带你们去各楼层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唐诗心里的欢歌马上变成了丧曲,不是吧,这是要走路啊还是走路啊还是走路啊?   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过来,微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带着他们往外走去。经过电梯时,唐诗饱含深情的目光已经快把电梯盯得脸红了,小张同学还是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带着他们继续前进。唐诗只得微微踮着脚,颇艰辛地跟在最后。   “要我帮忙么?”身边忽然蹭过来一个人。   唐诗瞟他一眼,本想赶几步离他远点,忽而见他面似诚恳,其实眼里隐隐有着促狭的笑意,便压低声道:“好啊,你打算怎么帮?”   “呃……”宋词似乎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背你?”   唐诗气结,偏头懒得理他。   “那要不把我的鞋给你穿吧?”   唐诗低头看了看他那双至少42码的大脚,鼻子里哼一声,继续无视他。   “其实踮脚走路也是一项极好的运动,可以加强你小腿肌肉的锻炼,慢慢消耗小腿的赘肉,增加小腿的弹性,使腿部变得更漂亮。”宋词继续在耳边絮叨。   “那你也把鞋磕坏,踮脚走吧。”唐诗说。   宋词二话不说脱下一只鞋,作势要磕。   “哎哎!”唐诗忙拦他,“当真呀!”   “你发话,当然当真了。”   唐诗无奈,正要再说话,就看见大队人马同时停了下来,带队的小张同学已经在介绍:“我们《都市》杂志是一份大型情感类杂志,隶属于万宏集团。我们现在所在的万都大楼是集团旗下都市网、《都市杂志》 和万宏印务有限公司的办公地。从10层到15层是《都市》杂志的地盘,1至6层是万宏印务,7至9层是都市网,员工餐厅设在2楼的独立区域。其它8家子公司的所在地和业务范围,我们以后慢慢再熟悉。”   唐诗暗暗咋舌,参加《都市》杂志招聘之前,就听孟珊珊大肆渲染过万宏集团有多了不起,做传媒做得有多出色,却没料到万宏集团原来真的这么大手笔。孟珊珊一心想考都市网,唐诗被她忽悠着往《都市》杂志投了简历,没成想招聘结束,孟珊珊掉了,一起报名的另一位研究生师姐也掉了,唐诗却莫名其妙地接到了offer。为此,唐诗在学校对面的火锅店花了整整九十八块大洋才初步抚平了孟珊珊心头的创伤,还整天提心吊胆怕她创伤二度发作需要继续调养。   “13层主要是人力资源部、财务部和会议室,我们右手边是培训室,之后一个星期的集中培训,大半在这里进行。12层是编辑部,下面我们一起去看看。”   “你脸怎么黑了?”宋词笑眯眯地问。   唐诗哼一声,不理他,一颠一颠地往楼下走。   “你鼻子疼啊?怎么跟我说话老用哼哼?”   唐诗把脸往他面前一伸,重重的一声:“哼!”   走在前面的一行人听到响动,集体调头来看,唐诗涨红了脸,连忙冲他们微笑,再微笑,过会儿寻个时机,一脚狠狠踩在身边人鞋上,还生生地着力揉一把,然后脸上笑成一朵花:“啊,我没注意,对不起啊!”再看着他呲牙咧嘴又有苦难言的样子,心里才伸出两根手指,yeah,扳回一局!   午饭时间,大楼里的人陆陆续续锁门下班,新进菜鸟们也兴奋地收拾东西早早离开培训室,往二楼餐厅去尝鲜了。唐诗脚已经疼得不成样子,参观完杂志社的时候,前脚掌钻心地疼,应该是磨破皮了,本以为到了培训室,可以坐下来好好歇会儿,谁知道人力资源部哪位设计师在培训表上画了一个圈,第一个项目设置成基本礼仪培训,站姿、坐姿轮番练,脸上还得挂着微笑,到了现在,脚疼加上脸抽筋,已经完全战胜了吃货唐诗对于二楼餐厅的强烈渴望,她痛苦地留在培训室,寻思这日子该怎么活下去。   “你不吃饭吗?”还是那张讨厌的嘴脸。   “谢谢,我不饿!”   “你好厉害,忙了一上午还不饿。”   唐诗低头揉脚,没听到啊没听到。   “你减肥啊?”虚心求教的样子。   唐诗没力气搭理他:“嗯嗯。”   然后发现他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打量自己。   唐诗被盯得难受,问:“干嘛?”   “嗯,是该减肥了……”   唐诗愤怒地瞪着他,这人说话真不招人待见,就见他一边嘟囔着:“不减肥还真抱不了那么远……”一边向她俯下身来。   唐诗大骇,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干什、什么!”   宋词理直气壮地回答:“抱你去吃饭啊!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不能看着你饿死在这里吧?”   “那我真是、真是谢谢您了!您老人家快走吧!”   “叫这么客气干什么,不用这么见外的。”   唐诗发现自己跟他完全无法沟通,只能手脚并用地急急将他向外推。   宋词停下手来,这回收了一脸的玩笑,态度颇诚恳:“不止吃饭,还得去旁边买双鞋,下午你打算怎么站啊?”   唐诗眨巴眨巴眼睛,说得倒是。   宋词察言观色,赶紧又说:“这会儿楼里的人不是回家了就是去了餐厅,我抱你从电梯一溜儿冲下去,放心,没人看见。”   唐诗想了想,抱是肯定不行的,美得他,说:“那你扶我下去吧。”   宋词还不死心,说:“你脚哪走得了路,我力气挺大的……”没说完,小心翼翼看看唐诗的脸色,又道:“那行行,我扶你下去吧。”   电梯堪堪下了一层,到12楼的时候,呼啦啦一下子进来四五人。唐诗轻轻挣着想暂时离他远点,宋词却目视前方,手横过后背揽在她腋下,掰都掰不动。唐诗紧张地看着那群人,好像都是12楼的编辑们,刚才匆匆介绍过,还不能一一对上号。那群人却仿佛认出了他们,好奇地朝他们打量着,一位年长的女编辑还冲他们和善地笑了笑。唐诗忙不迭的微笑,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拿挂包挡住宋词的爪子,恨得牙痒痒。   到了公司旁的百货大楼,宋词搀着她直奔二楼鞋柜。唐诗开口就说:“麻烦帮我找双318元的女式运动鞋,要36码的。最好有特价活动,帮我找两双加起来等于318元的运动鞋。”   售货小姐应该是第一次听到有客人提出精确度这么高的要求,脸部哆嗦了一下,然后很快调整过来,挂上招牌式的微笑,说:“好的,您稍等。”   宋词看了看她凶猛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您老人家这是?”   “你钱包呢?准备付款。”唐诗平静地说。   “为什么是我付?”宋词谦虚地问。   “我的鞋是因为你才搞坏的,难道不应该你付吗?”   宋词可怜兮兮地声音:“啊,我兜里没带那么多钱。”   唐诗愣一下,然后果断地不相信:“你一大男人出个门三百块钱都不带?”   更加可怜的声音:“真没有,我这个月生活费还剩两百块,不信你搜搜。”   唐诗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搜,郁闷半天,然后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吧?”   “要不……我分期付款?”   318元还分期,唐诗彻底服了他,半天,看着天花板说:“好吧,你给我打个欠条。”   这回宋词很爽快,跟售货小姐借了纸笔,刷刷刷一挥而就。   唐诗拿过来看,上面写着:今欠唐诗小姐人民币叁佰壹拾捌元整,分期还款,特立此据。落款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宋词。唐诗看看没什么问题,折好收进包里。   售货小姐经过一番艰苦的跋涉,已在鞋堆中找出了符合条件的两双鞋,热情地介绍:“这两双鞋标价都是398元,您来得巧,我们正在做活动,打八折后刚好是318元,您看您喜欢哪双?”   “有更大点的折扣,两双一起318元的吗?”   售货小姐有些为难:“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   宋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这就不容易了,您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赶紧选一双吧。”   唐诗想想也是,黄金地段的黄金商铺,东西确实便宜不了,心痛地在两双鞋中挑了一双纯白色蕾丝系带的运动鞋,也不要售货小姐包装了,直接套在脚上,再看看原来那双高跟鞋,闭了眼,一狠心扔到柜台边的垃圾桶里。   “走吧,我请你吃午饭。”宋词说。   唐诗抬头看看他,再捏捏手里憔悴的钱包,心内快速计算了下剩余半个月的支出预算,说:“好,你还弄坏我条围巾呢,就折抵成餐费好了。”   宋词嘟囔:“还真是会算账。”   “那必须的,对你这种人,就得一清二白。”   “什么叫我这种人!我是好人好不好!”宋词不满。   唐诗懒得理他,站起来走几步试了试鞋,大小合适,鞋底柔软,虽然仍是疼,但比起刚才舒服了不知多少。   “走吧!”宋词仍旧上来搀她。   唐诗往旁边一让,没成功,那两只爪子已经牢牢箍住她,嘴里数落:“换双鞋就能耐了?磨破皮的地方一会儿功夫就能长好喽?”反正也没熟人,脚下确实还疼,唐诗就由他去了。   出了门,宋词带着她穿过不远处一条侧街,走到一个居民小区旁,在一家挂着“正宗四川小吃”的小店前停住,拉开门前木桌旁的塑料椅让唐诗坐下,再熟门熟路地冲店里喊:“老张,两碗担担面,拿出你的最高水平啊!”   转头又问唐诗:“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辣椒?葱姜蒜?”   唐诗摆摆手:“不挑食。”   宋词“嘿”一声:“谁以后收了你,真好养活!”   唐诗切一声,说:“好不好养活跟你没关系,但是我一条丝巾二十多块呢,你就请我吃面对付啊?”   “怎么能是对付呢,这面一大碗,多实惠啊!”接着又笑道,“七块钱一碗,我还请你三次,抵你的丝巾钱啊!”   唐诗挥挥手,说:“还是算了吧,跟你一起吃饭我闹心。”   “你这么说多伤我心啊,我是老实人,最怕欠人钱,这钱我怎么也得还啊。”   “那你把剩下的钱算算,一次性给我吧。”唐诗说。   “那可不行。”宋词说,“我还打着欠条呢,一笔归一笔,不能弄混淆了。”   唐诗拿他没办法,今天碰上他只能自认倒霉了,叹口气道:“算了算了,随你便吧。”   宋词笑了,眉眼舒展,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唐诗有那么一愣神,几秒钟后,赶紧暗暗掐自己的腿,这是一只倒霉鬼,再帅气又怎么样,坚决不能晕。   面条端上来,香气扑鼻。唐诗赶紧挑了几根送入嘴里,微辣,却十分酥香鲜美,果然好味道,当下注意力成功转移,吃得鼻尖冒汗。      ☆、(三)   现在,窝在小公寓的沙发里,看看那高大的背影,再看看忙进忙出忙着帮倒忙的孟珊珊,唐诗不得不咬着指头认真地思索:事情是怎么潇洒地奔放地发展到这一步田地的?   在万般无奈下和那倒霉鬼一起吃了顿午饭,她还勉强可以接受,可是现在,那倒霉鬼居然堂而皇之地系着围裙,站在小厨房里煎炒烹炸,唐诗就觉得这剧情未免太剽悍了些。   下午的培训很顺利,五点一到准时下课,培训室内顿时一片祥和。菜鸟们经过一天的相处,略微熟悉了些,有的已经凑在一起边聊着边并肩向外走,顾安然身边围了两位男生,十分殷勤。唐诗微微一笑,收拾好东西,手机就震起来,接起一听,是孟珊珊的。   “你下班了吗?”孟珊珊问。   “嗯,正准备回来。”   “诗诗,我难受,我心痛。”孟珊珊说,“你要安慰我。”   唐诗抚额。   “我想吃小桃园的瓦罐鸡汤,不吃我会死的。”   “祖宗,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不是第一天拿工资。”   “我不管,你现在是标准白领了,我还是无业游民呢,你要对我负责。”   “嗯,等我回来吧,我对你负责哈!”说完,唐诗一把挂了电话。   一转身,眼前一张放大的脸吓了她一跳,她抚住胸口,喘着气说:“你要干嘛?”   “你要对谁负责?”宋词皱眉问。   “管得着吗你?”背起包,径自走到电梯前。   那人倒不多话,也站一边等。   出了大楼,到了公交站台,等来了公交车,唐诗冲他挥挥手:“再见啊,您走好。”   宋词没说话,跟在她身后。   唐诗瞟他一眼,再说:“您走好。”   宋词目视前方,说:“正走着呢,我也坐这趟。”然后紧跟着唐诗上了公交。   车上人多,唐诗一边费力地拉住扶手,一边仰头问他:“敢问贵府何在?”   “不敢,寒舍位于明珠小区附近。”   明珠小区正是她和孟珊珊现在合租的地方。唐诗无语,事情真就这么巧了。转而想想,早上碰到他,正是在小区附近的那个公交站,估计这回说的倒是真的。   明珠小区租金便宜,便宜的地方离市中心当然不会有多近。汽车颠簸着,唐诗已经好了许多的脚疼又开始发作起来。宋词看看她的脸色,没说话。过会儿往后面蹭过去几排,两眼放电,笑着对一位坐着的年轻女孩说:“嗨!美女!”   女孩抬头看看他,脸染桃红,低声回了一句什么话。   宋词继续魅惑浅笑,几句话下来,两人已经处得相当热络。   唐诗轻轻“哼”一声,心道:还真是色狼本性,这点子时间都不放过。   正腹诽着,却见宋词冲她连连招手,她本想无视,看那女孩也冲她微笑着点头,只得艰难地挪过去。刚挨到女孩面前,女孩便站起来,热情地拉她坐下。   唐诗有些糊涂地谢过女孩,又看看宋词,不知是什么状况。那女孩已经开口了:“这就是你妹妹?长得真秀气。”   妹妹?唐诗瞟着宋词。   宋词一手在她肩上按了按,再笑成一朵花地对女孩说:“是啊,不知道怎么这么笨,出个门也能扭伤脚。”   女孩娇笑着说:“有你这哥哥不就不怕了么。”   唐诗也冲女孩笑得一脸灿烂,再从肩膀上拿下宋词的爪子,用指甲悄悄掐上一点点肉,笑容不减地看着宋词滋滋的吸气。   经过漫长的征程终于到了站,两人先后跳下车。唐诗往小区入口旁的一家超市走去,准备买点菜回家,眼见着宋词也跟上来,便拦住他道:“贵府不在这边,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   “我得用膳啊,对了,您也是来准备晚膳材料的吧?”宋词一脸真诚的笑容。   唐诗撇撇嘴,径直往里走,算了,不管他了,爱怎样怎样吧。   沿途挑了些看着新鲜点的蔬菜,在冷柜前买了小半只鸡,小桃园的瓦罐鸡汤是没戏的,还是唐诗牌鸡汤比较靠谱,小半只鸡只花了10元,对付孟珊珊足够了,撑不死她。   回头看宋词还跟在身后晃荡,两只手插衣兜里,好不自在,便问他:“您不是要用膳吗?怎么,贵府有丫环准备好了?”   “那哪儿能啊,鄙人是无产阶级劳动人民。”顺手从冷柜里提拎起一袋包装好的脚状物体,“已经挑好了。”   唐诗抬起拎满菜的双手朝他拱了一拱,表达景仰之情。   结账出了超市,宋词依然颇闲适地跟在身后。眼见着快到租住公寓的楼下了,他还没有起驾的意思。唐诗不得不停下来,顿了顿,平复好心情,再问:“您老人家这是什么规划?”   宋词还没来得及答话,一句振聋发聩掷地有声的呐喊已经传来:“诗诗!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紧接着楼道里风一般冲出一团身影,直扑向唐诗……手上的塑料袋。   快速翻查一遍,孟珊珊抬头,幽怨地声音:“诗诗,瓦罐鸡汤……”眼睛还拼命眨啊眨,试图包出一包泪。   唐诗把脸凑近点,说:“别别,挤出来,千万把眼泪挤出来,不然就白装了。”   孟珊珊一把拍向唐诗:“死丫头,真没默契,你就不会配合点啊。”   两人正闹着,孟珊珊像是突然发现在一旁看戏的宋词,两只眼睛把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巡视一遍,然后转向唐诗,挑挑下巴,翻译过来就是:有□□?   唐诗瞪她一眼,意思是:别瞎说。   孟珊珊把眼一眯,解释为:真的?   唐诗一跺脚,表示:当然是真的!   孟珊珊忽然莞尔一笑,冲宋词嘴咧得那叫一个和蔼:“这位同志贵姓?”   唐诗瞬间感觉整个人外焦里嫩。   宋词明显抖了一抖,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姓……姓宋……”   孟珊珊再接再厉:“那个宋同志,你和我家诗诗认识?”   宋词斟酌了下,说:“我们是……朋友……”   “啊,这样啊,那宋同志要是不嫌弃的话,上楼吃个便饭吧。”   “可以吗?”宋词眼睛发亮,“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家常便饭而已。”孟珊珊谦虚。   唐诗惊恐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么抽风的对话是怎么构思出来的。   眼看着两人撂下她准备向上走,唐诗上前一步伸出手臂:“等等等等,这什么情况?”   两人同时回头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很奇怪她怎么会问出这么超水准的问题。   唐诗指着宋词:“第一,这位宋同志不是我的朋友。”再指着孟珊珊:“第二,你确定你会做饭?”   孟珊珊蹭过来,拽拽唐诗的胳膊,小声说:“是帅哥哎!”   想了想又强调一遍:“看不出来是帅哥么!”   这边厢,唐诗无语凝噎。那边厢,孟珊珊已经带着宋词往楼上迤逦而去。   在厨房把食材摊开,唐诗挽起袖子正准备洗菜,宋词拦住她,皱了皱眉头,问:“你做饭?”   唐诗没好气地把菜叶子一抖,说:“是啊,少爷先请旁边歇息。”   宋词目光转向靠在门边的孟珊珊,孟珊珊很委屈:“我择菜诗诗嫌我把有用的都扔了,我煮饭她嫌我煮得半生不熟,我炒菜她又说不是人吃的。我总是被她嫌弃……555……她说我只配当洗碗机……”   宋词从唐诗手中抢过菜盆,对孟珊珊说:“诗诗今天脚受了伤,不能久站,还是我来吧!”   唐诗正被这声“诗诗”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孟珊珊已经扑过来:“诗诗,你受伤了?哪里哪里,快让我看看。”   唐诗拿下她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淡定地说:“美女,我脚疼。”   孟珊珊立马要去帮她脱鞋,唐诗不得不拦下她热情的爪子,说:“没事了,都好了!”   孟珊珊嘴角一瘪:“诗诗,你又嫌弃我。”   唐诗叹气:“祖宗,真没事,都差不多好了。”   孟珊珊这才收了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那你歇着,今天我来露一手。”   唐诗抖了一抖。   宋词也抖了一抖。   然后,在孟珊珊冲向灶台之前,宋词果断拦住她,给她安排好擦桌子摆碗筷等等技术含量较高的工作,这才系好围裙,开始准备晚餐。   唐诗窝在沙发里,看着那忙忙碌碌的高大背影,听着砧板上快速的切菜声,闻着厨房里渐渐飘出的香味,再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孟珊珊数次试图冲锋陷阵又数次扎扎实实地帮倒忙,忍不住小声抒情:真是闹心啊闹心……   饭菜端上桌,三菜一汤,看卖相清清爽爽,貌似还入得了口。   宋词盛上一碗汤递到唐诗面前献宝:“试试看,我的手艺轻易不露的,怕人惦记。”   唐诗切一声,抿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问:“这是什么?”   “炖猪脚汤,专门补猪脚的。”孟珊珊眼睛弯成一弯月牙。   “珊珊!”唐诗嚷。   宋词看她俩闹,笑眯眯地说:“你们感情很好啊!”   “那当然!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能不好么!”孟珊珊说。   “不是蕾丝边吧?”宋词气定神闲地吞口菜,问。   这话马上换来对面两人的怒目而视:“你才是!”   孟珊珊愤怒地补充:“我和诗诗都喜欢帅哥好不好!”   宋词捋捋头发,摆个造型,问:“我算吗?”   孟珊珊和唐诗对视一眼,同时坚定地摇头:“不算!”   宋词低下头,灰溜溜地数饭粒。   ☆、(四)   第二天清晨,在公交站等车的唐诗正伸长脖子眺望,肩上突然有人拍一下,紧接着耳边哈来一阵热气:“哇,怎么又碰到了,真是缘分哪!”   唐诗僵硬地回头,抽抽嘴角:“是啊是啊,缘分。”   宋词看看唐诗的脚,问:“不疼了吧?”   唐诗“嗯”一声,站直身子,本不想再理他,突然感觉不对,又迅速地转过头去,定睛细看,果然发现他背后多出来两道带科研性质的目光。正在做科研的人因为唐诗的注视显得非常高兴,拨开宋词的手臂,探出半边身子,跟唐诗打招呼:“嗨!”   唐诗一头雾水地也朝他说:“嗨……”   那人见唐诗回应,越发高兴了,猴似地跳出来,冲唐诗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李宇辉,请问美女尊姓大名啊?”   宋词抬手利落地打掉李宇辉的手,用胳膊箍住他,再对唐诗说:“他有点弱智,不用理他。”   李宇辉在宋词手臂间挣扎着,艰难地继续道:“美女……莫非姓……唐?”   唐诗迟疑地说:“我叫唐诗。”   李宇辉满面红光,在宋词胳膊下坚持不懈:“原来你……”   话没说完,忽地一声惨叫,宋词恶狠狠地在他耳边喊:“李大嘴!车来了,你该上班了!”然后不由分说把他往刚开来的一辆公交上塞。李宇辉悲痛地抛下一句:“我不是这趟……”便已经被人流拥入了车厢中。   宋词拍拍手,向唐诗解释:“这我室友李大嘴,时不时脑子短路,你无视啊,无视。”   唐诗严肃地说:“你俩一样,有病得赶紧治。”   在万都大楼前,唐诗掏出工作牌带上,宋词盯着她的表情,说:“很开心?很自豪?很骄傲?”   唐诗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说了有病得赶紧治。”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你真关心我。”宋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谁关心你了,还真舍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真病了,就是昨天在你家做饭累病的,现在还发着烧呢,不信你摸试试。”宋词觍着脸说,声音还挺大。   两人已经走到了昨天第三次狭路相逢的电梯前,大楼三部电梯都处于上升或下降的运行状态,因此站在电梯前等待的人民群众有幸都听到了这句话。   唐诗真的愤怒了,愤怒的唐诗想了想一个个向人民群众解释她和他压根不认识压根没一点点关系的可行性,再想了想一拳挥到他脸上而能够继续被别人认为是淑女的可能性,最后只得咬着牙放弃愤怒,转而冷着脸走向最旁边一部电梯。宋词观察她的脸色,大概知道这回真的惹毛她了,倒是看风使舵地瑟缩一旁,安分守己地等电梯。   这一天的培训内容是万宏集团知识大普及,本没有什么新意,可时钟转至北京时间10点零6分时,却爆出了本次培训的一个大热门——万宏集团监事会监事卫语涵女士突然来万都大楼视察。本来一个监事下来分公司走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热门的关键首先在于卫语涵女士的身份,她是万宏集团董事长夫人,她的走动到底是自己的意思,还是董事长有什么交代,谁也说不准,因此大楼里一干人等都如临大敌。其次是卫语涵女士的习惯,她虽然挂着监事的名,却极少履行监事的职责,每年只零星出现在几次重要的股东大会上,再就是在总公司年会上露个脸,其它时间都热衷于参加各种义工及慈善活动,鲜少过问集团事务,不知道怎么突然来走这么一遭。   在万宏印务和都市网各兜了一圈,卫语涵终于逛到了都市杂志。社长、总编带她到编辑部转了转,然后直奔十三楼,因为听说这期的新人培训正在进行,卫语涵便颇有兴致地提出要看看。   这是唐诗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公司高层、活生生的富家太太,不免有点小激动。卫语涵的装扮和她想象中的富家太太不大一样。没有珠光宝气,没有华衣丽服,简简单单的素白连衣裙外面搭件藕色的针织衫,头发盘了起来,用根镶了白色珍珠的簪子别着,此外再没多余装饰。她笑容温和,随口询问了几位菜鸟的入职感受,说了些鼓励的话。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第三排,也就是唐诗和宋词身上。   培训室共摆了五排桌椅,每排四个座位。昨天刚进入培训室,唐诗带着受伤的腿第一个豪迈地扑向了最后一排的最角落一个座位,这种快速反应得益于她和孟珊珊大学四年的抢座训练。后排角落位置有着利于隐蔽、利于撤退、利于走神、利于聊天等诸多优点,一向被唐诗和孟珊珊视为不可丢失之圣地。谁料到菜鸟同学们都相当自觉,齐刷刷坐满了第一、第二排,剩下最后一排的她和挤到她旁边的宋词,显得甚为突兀。培训老师温和地请他们往前挪,菜鸟们回头看到他俩,已经有男生在冲宋词挤眉弄眼地笑,唐诗于是硬着头皮举家迁往第三排,宋词仍旧挨得紧紧地同她做了邻居。   现在,卫语涵微笑的目光先是掠过宋词,随后落在她身上。宋词面无表情,很是淡定。唐诗暗暗思考着,做好答题的准备。没想到卫语涵只是盯着她看了半晌,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和社长、总编们退出了培训室。   课间休息的时候,小张过来传话,说是廖宁请唐诗和宋词去一趟人力资源部。唐诗疑疑惑惑地应了,心下很是不安,诸多揣测,不知此去是吉是凶。   见到廖宁,他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这周末有空吗?”   唐诗赶紧回答:“有空!”   “周末有个义工活动,是卫监事牵头组织的,刚才听她说人手不够,我想从我们杂志社找两个人过去帮忙,看你们两个很机灵,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   唐诗一口答应:“好的,我愿意去。”   宋词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时间?地点?”   “星期天上午九点,城南天使之家儿童福利院。”说完这句话,廖宁拿着一个文件夹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唐诗放下心来,再看廖宁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样子竟像是怕人反悔赶紧逃跑。   ☆、(五)   下午下班,宋词保镖般继续紧随在唐诗身后。唐诗小心地和他商量:“你能等下趟吗?”刚才出大楼的时候,同期入职的发行员万宁辉已经在开他俩的玩笑了,她必须赶紧掐灭无辜的群众代表的丰富想象。   “不能。”宋词笑眯眯地说。   唐诗语塞,半天说:“那行吧,我等下趟。”   宋词继续笑眯眯:“好,我也等下趟。”   “你!”唐诗嚷,“你凭什么老跟着我!”   宋词彬彬有礼:“因为你是我债主啊。”   唐诗那个郁闷:“只听说过讨债的追欠债的,没听说欠债的追着讨债的不放。”   “那是因为我是一个信誉良好的欠债人。”   “那你赶紧地还我啊,早点还完早点一拍两散。”   宋词翻翻口袋,诚挚地说:“真没钱,要不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面,把丝巾钱还一部分。”   唐诗几欲吐血:“这债我能不要了么?”   “不能,我从不欠人情的。”   唐诗无力地挥挥手:“车来了,上车吧。”   唐诗家楼下,宋词气定神闲地走在唐诗旁边,唐诗停下问:“今天准备继续上我家吃饭?”   宋词说:“本来没打算的,不过既然你这么热情地邀请,我不去就显得你太没面子了。”   “我邀请你了?”唐诗稀奇。   “是啊,就刚才啊。”话刚说完,宋词已经轻车熟路地往楼道里走,一边还回头客气,“谢谢了啊!”   晚餐下的面条,还是宋词做的。进门后唐诗就把围裙往宋词身上一扔,耍赖是吧?那自己也甭跟他客气了。宋词愉快地接过围裙,愉快地套上,愉快地开冰箱取东西,愉快地开始剥葱切蒜下面条。因此回家的孟珊珊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和谐美满的画面。   孟珊珊一把搂住唐诗,夸张地拖长尾音:“嗯?”   唐诗赶紧朝她使眼色,低声说:“别瞎想。”   “晚了,已经瞎想了。”孟珊珊笑靥如花。   “我觉得他八成是来找你的。”唐诗点点头。   “是吗?”孟珊珊想想,“也有这个可能性,我这么年轻貌美温柔可人亭亭玉立冰雪聪明……”   唐诗说:“你等等,我去卫生间吐一会儿,马上回来。”   孟珊珊凶恶地掐住她脖子:“你说什么?”   唐诗笑成一团:“那行……我憋着……你继续发挥……”   “你要实在舍不得,我就是再貌美如花也一定把他绑上送你房里去。”孟珊珊贼笑着摸摸唐诗的手。   这回换唐诗来掐脖子了:“孟珊珊!你活差不多了是不是!”   生死还没敲定,两人同时觉得旁边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宋词脸上一副认真求教的表情:“你们刚才好像在讨论我的归属问题?”   “没有!”两人斩钉截铁。   宋词摸摸振得发麻的耳朵,锲而不舍:“你绑吧,我不介意的!”   孟珊珊“哧”地一笑。   唐诗斜睨着他:“没打算留条命吃晚饭?”   宋词见好就收:“当然要吃,已经做好了,就是特意来请二位公主的。”   孟珊珊装模作样咳一声:“那起驾吧。”   宋词手艺真的真的很不错。虽然唐诗表面上不愿意承认,但一碗简简单单的面条也能这么活色生香,心里是不得不服的。八成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倒霉孩子真是练出来了。   “你干脆来我家当厨师得了。”孟珊珊边大口往嘴里塞面边含含糊糊地说。   “好啊,不胜荣幸。”   “不行!”唐诗嘟囔,“我怕中毒。”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下毒。”宋词辩解。   “扑……”孟珊珊一口面喷出来,笑得跟抽风似的。   唐诗愤怒地瞪宋词一眼:“乱说什么呢!”   宋词可怜地眨巴眨巴眼睛,把头埋进碗里。   “对了,这周日我要去做义工。”唐诗赶紧转移话题。   “什么义工?”   “集团董事长夫人今天来我们杂志社了,听说她组织了一个义工活动,缺人手,杂志社派我和宋词过去帮忙。”   “哦……”孟珊珊继续吃一口面,突然一拍桌子,眼睛发出绿光,大声说,“你说什么!”   唐诗抚出胸口:“你又发什么神经啊!”   孟珊珊已经扔了碗筷,一把捉住唐诗的手,急切地说:“诗诗,带我去!”   唐诗疑惑地看着她:“你去干什么?”   “董事长夫人!”孟珊珊高兴得原地打转,“万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   “是啊,董事长夫人。”唐诗猜测,“你打算拉关系嫁到她家去?”   宋词一口面哽住了,咳个不停。   孟珊珊无视他,继续兴奋中:“我是打算拉拉关系!”   见唐诗还不明白,强调道:“都市网啊,笨蛋!”   唐诗酝酿一下,这才明白:“哦,你想通过她进都市网?你今天找工作不顺利?”   “怎么会顺利!除了都市网,哪儿都不是我心中所想!”孟珊珊激动。   宋词伸出一只手:“等等,我捋捋清楚,你打算走我……们董事长夫人的门路,进都市网工作?”   孟珊珊头点得像鸡啄米。   “你怎么没向他们投简历?”   “怎么没投……”孟珊珊奄奄的,“他们一时走眼没选上我。”   “你就那么喜欢都市网?”   “那里是我的梦想!”孟珊珊目光坚定。   宋词转头对唐诗说:“我看可以把她带去,反正是缺人手,事情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   唐诗踮起脚摸摸孟珊珊的头,和蔼地说:“好孩子,咱们去!”   周日清晨六点,呈大字形万分舒展地酣睡在床的唐诗被一阵急促的叫唤声从梦里往外拽。迷蒙地拉起被子盖住脑袋,有双手已经在拼命把被子往下扒拉。在火线上顶了一会儿,实在是顶不住了,唐诗蹭地一下坐起来,指着床前的人说:“孟珊珊你最好有天大的事,不然我找你八辈祖宗告状去。”   “我祖宗都在地下忙着搓麻将呢,没功夫理你。快起来起来,有比天还大的事。”   “放。”唐诗说。   孟珊珊扯扯裙子下摆,开始放了:“你看这身衣服怎么样。”   唐诗斜一眼,抱住脑袋:“你确定要穿超短裙高跟鞋去做义工?”   孟珊珊左右扭扭:“不好么?那我去换一件。”旋即一阵风般地刮出去。   唐诗一头倒下去继续睡。   “诗诗,这套呢?”一双手在脸上拍啊拍。   唐诗睁开一只眼睛看一下,马上又闭上:“非常好。”   “真的?你认真看没有啊?”孟珊珊嘟囔着,拍拍衣服前襟,“好像太花了点……我再换件试试。”   唐诗把被子拉过头顶。   过一会,一双拳头在被子外不屈不挠地敲:“诗诗诗诗,这件怎么样?”   唐诗闭着眼睛,说:“很好很好,太好了。”   “你都没有看。”孟珊珊委屈地说,“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诗诗,你不爱我。”   唐诗叹口气,从被子里伸出脑袋,看了看孟珊珊,建议道:“就穿那件长袖的天蓝色连衣裙吧,款式简洁大方,镂空雕花又精致又不张扬,天蓝色也衬你的肤色,那件最显你的气质。”   “是吗?”孟珊珊喜滋滋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要往外跑,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期待地问唐诗:“你觉得我是什么气质?”   唐诗伸出两根手指。   孟珊珊不耻下问:“什么意思?”   唐诗说:“二。”   孟珊珊啐一口:“就二,就二。”      ☆、(六)   八点钟,唐诗和孟珊珊出现在了天使之家门口。就这样,还被孟珊珊好一通埋怨。要按她的计划,六点钟开始换衣、化妆,七点钟开始早餐,七点一刻就应该踏上征程了。无奈唐诗七点一刻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孟珊珊的怒目而视下随便扯件长袖T恤和牛仔裤套上,匆匆洗把脸束个马尾,连早饭也省了,就跳上了开往城南的公共汽车。站在门口,孟珊珊第一百零八次问唐诗:“我形象光辉吗?”   唐诗伸出大拇指:“光辉,相当的光辉。”   孟珊珊风姿绰约地一笑:“很好。”   唐诗一个哆嗦。   找到院长,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姓黄。唐诗说明来意,黄院长热情地说:“刚才卫女士已经打过电话了,还有二十分钟就到。”   孟珊珊问:“她经常来这里吗?”   “经常来。卫女士很喜欢小孩,经常给他们带些衣服玩具和书籍,她女儿有时也跟她一起过来,和孩子们一起唱歌做游戏。”   “她女儿?多大年纪?”孟珊珊对新闻线索十分关注。   “大概十五岁左右吧,好像正在读初三。”   “长得漂亮吗?性格好不好?最喜欢什么?”   黄院长愣了愣。唐诗咳嗽两声,对黄院长说:“那什么,谢谢黄院长,我们先去院子里陪孩子们玩会。”然后扯了孟珊珊来到院子里。   “你拉我干什么?”孟珊珊很不满意。   “你现在的主攻目标是卫语涵。要留足了精气神,让卫语涵觉得不能白白埋没你这么一天大的人才。”   “也对。”孟珊珊点点头,“我是人才,天大的人才。”   唐诗再一个哆嗦。   跑进院子的时候,宋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和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的唐诗。天气很好,阳光照在她脸上,是透明的细腻的嫩白。在这嫩白中,还隐隐绽出丝丝粉红,宛如早春明媚的桃花。一束乌黑的马尾随着她的跳跃在肩头飘来荡去,焕发着蓬勃的灵动的青春气息。   几步跨到唐诗面前,宋词含笑盯着她的眼睛:“来得真早!”   唐诗被那笑容晃了一晃,稳住心神,含糊应一声:“嗯。”   “这里这里!”孟珊珊在一旁晃一根手指,“这边还有一美女呢!”   宋词这才转过头来:“嗨,美女!”   孟珊珊笑道:“今天把诗诗暂且放一边,先要紧的烘托我啊!”   宋词手指摆个“OK”的造型:“好,一定。”   这话刚说完,门口处已经驶来两辆汽车。黄院长热情地立在车旁,从车上下来的,正是卫语涵。   “黄院长,我妈带了些衣服和水果,在后面车上。”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唐诗细看,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女孩,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应该正是卫语涵的女儿。   “我们来搬吧。”孟珊珊跑上前去,开始表现。   卫语涵看看这边三人,微笑着问道:“你们是?”   “我们是《都市》杂志的,我叫唐诗,他叫宋词。”再指指孟珊珊,“这是我朋友孟珊珊,经常做义工的,这次是特意过来帮忙。”   “哦……”卫语涵笑得很高深。   “你们好,我叫宋宛如。”小女孩调皮地冲唐诗眨眨眼睛,“认识你们很高兴!”   “你好!”唐诗连忙说。   “这位哥哥也姓宋?真是太巧了。那我就叫你们哥哥、姐姐,行吧?”   “行啊!”孟珊珊说,“小妹妹真是可爱。”   宋宛如牵起唐诗和孟珊珊的手:“姐姐,我们去和小朋友玩去!”   再转头冲宋词做个鬼脸:“哥,你就负责把东西都搬进屋来吧。”   黄院长和保育员将孩子们都召集到活动室,几位女士一起走过去,剩下宋词和两个司机开始“哼哧哼哧”搬东西。   给孩子们分发了水果,看几个孩子表演了唱歌、跳舞,宋宛如又有了新点子:“妈,我们来玩游戏吧。”   “什么游戏?”卫语涵问。   “两人三足,可好玩了。”宋宛如拍手笑道,“两人一队,拿绳子把一人左腿与另一人右腿绑在一起,再比赛往前走,看哪一队走得快。”   卫语涵来了兴致:“好啊,你们年轻人带着孩子们一起玩,我给你们当裁判。”   “唐姐姐和哥哥一组,我和孟姐姐一组,好不好?”   孟珊珊一脸的受宠若惊:“好呀,我们一定把他们打败。”   宋宛如一握拳:“对,输了的人要请客哦!”   黄院长很快找来几根绳子,宋宛如拿过一条:“我来帮忙绑。”   唐诗还想往后缩,宋宛如已经蹲下身来,对宋词眨眨眼:“哥哥要挨姐姐近些,不然不好绑的。”手上开始利索的绑起来,缠得那叫一个结实。   等宋宛如走了,宋词一把搂住唐诗的腰,唐诗扭脸瞪他一眼,他无辜地说:“不这样怎么走啊?”   唐诗咬牙低声说:“还没开始呢。”   宋词也低了声:“先熟悉一下。”   唐诗不理他,执着的扭扭身子,纹丝不动。见宋宛如孟珊珊也绑好了,正看着他俩笑,只得僵在那里,脸上挂出笑容。   除了唐诗宋词、孟珊珊宋宛如,还有两队小朋友也兴奋地加入赛场。   卫语涵一声“开始”,八个人都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唐诗和宋词约好同时先迈绑着的那条腿,前三步还像样,到第四步就乱了套,宋词腿长步伐大,唐诗个子娇小,两人于是奋力倒在了一起。   壮烈倒下的姿势,是宋词在下,唐诗在上,唐诗于是眼睁睁让自己的嘴唇结结实实亲上了宋词的脸颊。异样的温热触感,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唐诗一时呆住,身下的宋词也是明显一震。   卫语涵在一旁乐不可支,那笑声将唐诗从呆怔中惊醒。唐诗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歪斜着爬起,正想推开宋词,他却已将她的手环过自己的腰,用一只手牢牢抓住,另一条胳膊从她肩头斜到背后箍好,喑哑了嗓子:“总得到终点。”唐诗只得低了头,眼睛盯着脚尖,被宋词半拖半提着走完了全程。   比赛结果是,宋宛如孟珊珊第一,唐诗宋词倒数第一。还有孩子找宋宛如她们比试,唐诗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上场了,找个角落坐下来,捂着脸傻看着赛场。   宋词找了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一气,对着空瓶子傻笑一阵,再发呆一阵,然后趁人不注意,蹭到唐诗身边,对着她耳朵吹气:“你欺负我,你得对我负责。”   唐诗原本白了的脸霎时布满红云,又羞又恼地说:“呸。”   “原来你是这种始乱终弃的人。”   “不会用成语不要乱说。”   “我不管,反正我是从一而终坚守贞操的烈男……”   唐诗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又赶紧憋住,站起身去拿水喝,不再理他。   活动结束的时候正是十一点,黄院长留他们在食堂吃饭,卫语涵推辞了,说是自己另外有约。眼见着母女二人上了车,孟珊珊急得将唐诗的手攥得生疼:“怎么办,我还没机会跟她提都市网的事呢。”   唐诗也没办法,只得安慰她:“别急,你今天已经在她心里留下印象了,会有机会的,我再去社里打听打听她接下来有什么活动。”   宋词问她:“你进都市网主要想干什么?”   “网游美术设计师,什么ps、3dsmax、zbrush,我跟玩似的,从小学开始我参加的兴趣班就是绘画,素描色彩功底也都不错。”孟珊珊诚恳地说,“请相信,我是个人才。”   宋词略略有点抖。   唐诗一脸严肃地补充:“就为了打游戏她才成功熬成了熊猫眼,就为了研究游戏她大学专业课才习惯性补考,差点毕不了业。所以,请相信,她真的是个人才。”   孟珊珊附上去要胳肢唐诗,被她笑着躲过了。   “你的简历还有吗?要不给我一份,我在那边有个熟人,找机会帮你递上去。”   孟珊珊马上两只星星眼:“怎么不早说!你熟人哪个段位的?”   宋词搓两下手,说:“职务……不是太高……”   “那有什么用,我之前的就没中。”孟珊珊瘪嘴挤泪,想了想又道,“算了,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已经成为了那匹死马。   ☆、(七)   午饭是在儿童福利院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吃的。三个人点了三菜一汤,唐诗孟珊珊坐一边,宋词坐她们对面。   “今天的活动其实不缺人啊!”孟珊珊突然说。   唐诗含了一口米饭,含糊地应道:“嗯?”   “你想啊,就是来看看孩子,和他们一起玩玩,东西司机和福利院的人都可以搬的。”   “也是啊……”唐诗想了想说,“廖经理干嘛安排我们来?”   “他看上你了给你机会走上层路线?”孟珊珊推理。   “咳咳咳……”宋词一口饭呛住,顺了半天气,然后说,“是想着人多热闹吧。再说了,这活动多有教育意义啊,廖经理是想多培养培养我们的爱心和奉献精神。”   “哦。”孟珊珊点点头,“也对……廖经理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好人哪!”   宋词摸了摸胳膊,觉得有点冷。   “诗诗,吃了饭你们先回家吧,我有点事。”   “你要干什么?”   “我……嘿嘿……”   “嘿什么嘿!”唐诗敲敲她的碗沿,“你不会是去网吧吧?”   “我好长时间没去了!”孟珊珊赶紧强调,“真的,最起码一个月了。你知道的,CS人多才有气氛,我找工作找得累死了,今天索性放个假,去过一回瘾。”   “去吧去吧。”宋词鼓励,“人都需要劳逸结合。”   唐诗淡淡地瞟他一眼,他赶紧低下头去,喝汤喝的咕咚响。   吃完的时候,唐诗刚要掏钱包,收拾桌子的老板微笑着说:“先生已经付过了。”   唐诗看向宋词:“还账?”   宋词连忙摆手:“这次不算,两位女士今天辛苦了,算我慰劳大家。”   “你不是缺钱吗?”   “是……缺钱。”宋词说,“月底发工资之前,你们就收留我在你们那儿蹭饭吧,我出菜钱。”   孟珊珊嘻嘻一笑:“我同意了,票数2:1,决议生效。” 再背了包,冲他们挥个手,就蹦跳着出门去。   “你也走吧,我想随便逛逛。”唐诗说。   “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   “我反正没事,你逛你的好了,我不吵你,需要提东西的时候言语一声,还有人免费帮你提。”   唐诗推门的手顿了顿,心里隐隐有一片羽毛轻轻挠过,没有再拒绝。   顺着马路一侧逛了一家书店,在里面看了半天的书,又迈进一家饰品店,把那些廉价的发夹胸针一一看过,眼见着一家女性内衣店花花绿绿的橱窗,她玩心顿起,嘴角勾起一抹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在货架前假装认真挑选,眼角余光瞟到宋词,果然在门口迟疑了下,掏出手机站一边翻看,没有像之前一样跟进来。   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她故意看得极慢极慢,向店员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是想看看他怎样吃瘪。   二十分钟后,包里的手机有短信铃声响起。她翻出看了看,显示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点进去,上面写着:进门右手边那套hello kitty的,很□□,正适合你。   她被噎住。想了想收起手机,抬腿走出店门。   “怎么没选好?”他很关心地问,神色中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得意。   她白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刹住脚,和紧跟在后面的他差点撞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她扬着头质问。   “在培训老师那儿找学员通讯录查到的呀。”像是怕她不相信,补充说,“我不像你,只问了顾安然的电话,我胸怀博大,同期入职的同事们电话号码我都留了。”   唐诗咬咬唇,当着他的面再拿出手机,在上面摁了起来。宋词凑过去一看,她正通过短信记录新建联系人号码,联系人被命名为:倒霉鬼。   宋词抗议:“这名字太难听了,能不能换个?”   “换哪个?扫把星?”   “换成dear?”在收到唐诗的白眼后,继续商量,“哥哥……实在不行宋词也行啊。”   “倒霉鬼扫把星,你选一个吧。”唐诗很好商量。   “……”极无奈的叹口气,宋词说,“好吧好吧扫把星吧……好歹是个星……”   唐诗忍住笑,听宋词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听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词说。其实咕哝的那句是:早晚让你改成dear。   这条路离江边不远,走在路上能听到时断时续的轮船开航的汽笛声。唐诗寻个小巷穿过去,打算在江滩边走走。已是黄昏了,一道残阳铺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璀璨的光芒。唐诗从沙滩上捡起一块石子,摆出姿势使劲往江里扔,那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再在江面上溅起一朵小小的雪白的水花。   “看我的!”宋词说。也捡了一块石子,做足架势要扔出去,却不想助跑的几步绊上了掩在沙里的一块石头,脚下一个趔趄,那石子毫无力道地落在不远的水面上。   唐诗快活地笑出声来,冲他伸出大拇指,朝下比了比。   宋词不服气,说:“百密一疏,这个不算啊,不算!再看看这个。”略倾斜了身子,调整好角度,将手中新捡的石子轻巧地掷出去。那石子在江面上连跳了五下,最终没入远远的江水中。宋词转脸冲她骄傲的笑,夕阳笼在他脸上,那干净利落的短发散发着橙色的柔和,那浓黑深邃的眉眼染上了绯红的温暖,而那明晃晃的笑容则带着孩子般的纯净、清透和生动,看得唐诗一阵失神。   “哎哎!”他将脸凑近她,眼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是不是看上我了?”   “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唐诗转过头去看着江面,掩饰自己心中的一丝慌乱。   “看上我就告诉我吧,我很好说话的。”   “废什么话,走了走了。”故意粗声大气地说着,唐诗调头往街上走去。   在经过之前那条小巷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辆自行车,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愣头小子紧张地攥着龙头将车子骑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并且这曲线的末端直直冲着唐诗而来。宋词赶紧伸手去挡,却只成功了一半,车轮虽然刹住,那把手还是结结实实撞上了唐诗的胳膊。唐诗忍痛抽着气,宋词一边察看一边急急地问:“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唐诗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愣头小子勉强笑笑,让他先走,再在心里感叹:扫把星到底是扫把星啊。   ☆、(八)   周二下班回家,刚打开门,一团身影就飞扑上来将唐诗搂了个结结实实。唐诗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整个人已经随着那人的上蹿下跳呈癫痫发作状态。   “诗诗!诗诗!”孟珊珊兴奋得满脸通红。   “又受什么刺激了?”唐诗努力按住她。   “姐们儿发达了。”孟珊珊像是脚下有张儿童蹦蹦床,“姐们儿现在也是一白花花的白领了。”   唐诗和她商量:“咱说话的风格能走一走正常路线么?”   孟珊珊停下来,双手扳住唐诗的肩膀,脸部的笑纹艰难地跳跃,最后终于抽成了一朵麻花:“……我……被《都市网》……录取了!”   “啊?”唐诗一时没反应过来,“录取?《都市网》?怎么会?”   “对了,宋词呢?”   唐诗朝身后看看,没有。再看客厅,那人正站在茶几前,悠雅地抽了纸巾,悠闲地擦着刚在卫生间洗过的手。   见两人都看着他,宋词说:“每天老有两位美女这么深情地凝望着我,我定力得多好啊。”   唐诗赞美他:“呸!”   孟珊珊同时赞美他:“你真神,谢谢啊!”   宋词谦虚:“哪里哪里,没那么神,也就一点点神。”   唐诗想了想,问:“你昨天把她简历递过去?今天就录了?”   宋词跟两国元首会见似的,颔首、微笑。   “怎么可能?”唐诗说,“她那水平说录就录了?” 孟珊珊在一旁揪她手臂:“会不会聊天啊,我水平怎么了!我今天去面试,带了一摞我的设计图稿,现场演示了一遍3dmax的运用,那是技惊四座啊!当时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唐诗一手挠到她脖颈上,成功地堵住了她的嘴。   嬉笑过后,孟珊珊问:“说真的,你朋友到底是什么职务?”   “就……就是一……小职务。”   “小职务是什么职务?他叫什么名字?你说了我明天好谢谢他呀!”   “那个……不用了。”宋词说,“他是雷锋,做好事从来不留名。”   “宋词!”门边站着的两人一起喊。   “嗯,其实是……”宋词眨眨眼,“她跟都市网的技术总监有一腿,把简历递到了技术总监那里,这关系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是吧?”   “女的?”唐诗问。   “啊,女的。”宋词说,“别人帮了忙,咱们得尊重别人的个人隐私,对吧?”   唐诗和孟珊珊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宋词松口气,说:“那我去做饭了,你们先聊着。”紧接着一头扎进厨房,弄得碗盘叮当响。   晚餐是三人行,早起上班也开始变成三人行。在公交站台,见到多一位美女的李大嘴十分兴奋,热情地向孟珊珊伸出手:“你好,我叫李宇辉,宋词的朋友,认识你很高兴。”   李大嘴其实长得还算不错,略有些卷曲的短发,细长的单眼皮眼睛,笑起来唇红齿白,颇有些书生气质。如果不是跟宋词站在一起,也算是有些招人的帅哥一枚。   孟珊珊伸手和他握了握,说:“你好,孟珊珊。”   “珊珊,这名字好听。”李大嘴套近乎,“在哪儿上班啊?”   “都市网。”孟珊珊接得极快。唐诗看看她,怀疑她一早就憋着希望照面的人个个问她打哪儿上班呢。   李大嘴委屈地望望宋词:“我也想去万都大楼上班。”   “想去你自个儿考去,跟我说有什么用。”宋词嘴里回答他,眼睛一直看着唐诗。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啊?”孟珊珊好奇地问。   “万宏集团总部。”李大嘴愁眉苦脸。   “啊?!”孟珊珊和唐诗一起望向他,眼中全是敬仰之情,“你在总部上班?”   “是……是啊……”李大嘴结巴,“怎么了?”   “你该上班了!”宋词刚想伸手推他,李大嘴却早有防备地闪身就跑,边跑还边喊:“两位美女下回再聊啊,我前面等车去。”   “你朋友好厉害啊!”孟珊珊说,“你是不是也找他帮忙了?”   “厉害什么,也就今年刚进去的一小职员,找他帮忙顶什么用。”   正好公交开过来,宋词赶紧调整她们偏离的轨道:“走走,准备上车了。”   这是培训的最后一天,课程全部结束后,就要将他们分到不同的部门小组,开始正式的职场生涯了。《都市》杂志开设了人间百态、情感驿站、小楼夜话等诸多栏目,每个栏目都有固定的采编人员,相当于一个小团队。摄影组是独立的,但组内的人都被指派了相对固定的两至三个栏目,人不凑手或有广告拍摄任务时再相互调剂。下班前,最终的分配方案新鲜出炉。唐诗分到了人间百态,这是《都市》最大的一个栏目,人数也是最多的,加上唐诗有4个人,负责人是33岁的芸姐,复旦中文系毕业的女硕士。宋词去摄影组转了一圈,回来笑眯眯地告诉唐诗,人间百态原来的摄影记者出国进修去了,组长让他顶上那个位置。   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唐诗心里嘀咕。   “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宋词问。   “是啊。”唐诗抽搐着挤出一丝笑容,“这你都看出来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晚上洗漱完,正躺在床上看书,房门被敲了两下,也不等她回答,孟珊珊已经推门走进来:“我今天要挨你睡。”   “你上哪儿去逍遥快活了?”唐诗问。下班时,收到她一条短信:我今晚有活动,别等我吃饭了。人就消失不见。这都九点半了,她老人家才终于舍得回来。   “同事聚会。我今天那么卖力地给他们泡咖啡泡茶续开水,喝得我们组里的兄弟姐妹们人平跑八次厕所,最终彻底地绝对地迎得了大家的无比喜爱,晚上他们就叫上我一起聚餐了。”   孟珊珊就是执着的“二”,不过,“二”得可爱。唐诗微笑。   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唐诗和孟珊珊都属于班里的热血青年。一次,同班的一位女生失了恋,在教室里哭得死去活来。唐诗和她平时关系本来一般,但那天刚好上体育课,大队人马都在田径场,唐诗见了跳鞍马就头痛脚发软,因此趁着体育老师不注意偷偷飘啊飘啊飘出了田径场。刚进教室,就见了双眼红肿的这位失恋者。女生的事情唐诗略有耳闻,跨进教室的那条腿因为尴尬凝成了慢动作,一时抬也不是落也不是。女生却在泪眼朦胧地看了唐诗一眼后,刷地离开座位,披散着头发拔腿向外冲。唐诗看那架势,怕她出事,赶紧追出去。在侧楼梯,终于成功地将她截住。   “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   “我不要你管!”   “我就得管你!”   “谁要你管了!”   就是这么狗血的绕口令。女生突然发力,将唐诗使劲一推,撞向了铁质楼梯扶手的拐角处,然后继续向下跑。唐诗皱了皱眉头,蛛蛛侠神力附身,几步又追上去拉住那女生,想也没想一耳光甩上去:“你作什么作!你要是死了那臭男生会开心死!其他人会嘲笑死!伤心的只有你爸你妈!”   女生捂着脸呆呆地望着她,半天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孟珊珊就是在这时候闪亮登场,从楼梯下几步跨上来,一手捏住唐诗的手腕:“你怎么打人!”   唐诗气急败坏地把她往一边拨:“我不打她她去寻死了你负责啊?”   孟珊珊刚才只见到唐诗打人,没听清唐诗吼什么,听了这话将脸转向女生,马上与唐诗同仇敌忾:“你好好的作什么作!”连训人的话都与唐诗一样。   女生含着泪珠看看唐诗,又看看孟珊珊,嗫嚅着说:“我……我没……想自杀,我就想……想去宿舍洗把脸。”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口气,孟珊珊对唐诗说:“那我送她去宿舍。”   唐诗点点头,脸上绽出愉悦的笑容。   自杀乌龙事件后,唐诗与孟珊珊顿感志趣相投,相见恨晚,顺利发展成一对死党。   “你知道我今天听到什么了吗?”孟珊珊钻进唐诗的被窝里,老实不客气地扯过唐诗的枕头垫在自己脑袋下。   “听说什么?”   “我们技术总监,姓刘,四十多岁了,听说超级怕老婆。他年薪怎么着也有二三十万吧,可工资卡长期握在老婆手里,别人说他请同事庆个功吃个饭都恨不得向老婆打申请报告。我今天一天都在暗中观察他,他办公室门老关着,进进出出的多半不超过五分钟,也没看出来和谁眉来眼去的。”   “他门关着你看得出来眉来眼去你就成千里眼了。”   “关键是别人都说他除了怕老婆,和老婆感情还相当好,两人有一儿一女,下了班他一准赶回家陪老婆孩子,是个标准的好男人。”   “那就怪了,谁和他有一腿啊?”   “就是啊,我也纳闷呢。”孟珊珊说,然后继续爆料,“还有一件事你发现没有?”   “什么?”   “你们杂志社这批招的人当中,你是不是学历最差的一个?”   唐诗抓抓头:“是吗?我没留意?”   “今天聊天的时候,无意中问起我们组的人,乖乖,全是名牌大学博士硕士,还有两只海龟,我这二流大学的小本科生,是独一个。也难怪别人当初不要我。”   “你那不是技术总监相好的给弄进去的吗?”   “就算我是吧,你又是怎么混进杂志社的?我估计你们那边要求也不低。”   唐诗想想,无语。   “你说我们俩最近是不是有吉星高照啊?都这么顺利。”   吉星吗?好像是。可灾星嘛,好像也有一颗。唐诗心想。   “我想去宋词那里看看。”唐诗突然说。   “看什么?一夜不见就如此思念了?”孟珊珊笑得一脸□□。   唐诗一掌拍向她脑袋,然后说:“就想看看他生活的环境。他室友在总部上着班可气场还没他大,有办法只花一天时间就把你弄进都市网,还有廖经理莫名其妙的义工任务,总觉得他除了脸皮特厚特不着调,还有一种奇怪的神秘感。”   孟珊珊难得地陷入沉思,不过只沉了小半段又很快浮上来,气势如虹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拳头:“好,咱们就直捣他的老巢!”   ☆、(九)   捣巢计划是从第二天下班时开始实施的。这一天里,唐诗收获颇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格子间、专用电脑,看了一大堆人间百态的往期文章,仔细揣摩了这个栏目的选稿风格,再向芸姐请教了几个不懂的问题,到了下班时间,仍觉得精神百倍,劲头十足。   孟珊珊的□□头像在电脑上闪起来:咱该埋伏了。   唐诗欠起身向摄影组格子间那边瞄了瞄,然后回她:不用埋伏,敌人已经自投罗网了。楼下见。   点了关闭电脑,宋词已经站在她身旁,手撑在格子间的档板上,极其自然地说:“走吧,回家了。”   这话说的,好像他俩住一起似的。唐诗快速伸长脑袋左右望望,好在同事们下班都挺自觉不用人催,这条八卦暂时没有滋生的土壤。   宋词见唐诗这么小心翼翼,有些不满地说:“我见不得人吗?你这么怕人知道。”   唐诗凝重地点点头。   宋词很受伤:“我这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也见不得人吗?”   “你风不风倜不倜跟我没关系,关键是咱俩没怎么地吧?我可不想背黑锅。”   “我说了我喜欢你啊。”   唐诗关抽屉的手不小心夹了一下,吸着气说:“宋同志,这话不能常说,你以为逛淘宝呢,逮谁都是亲啊?”   见他一脸的委屈失望,语气又柔和下来:“下班了,走吧。”   刚出电梯,就见到孟珊珊一脸兴奋地等在那里。   唐诗拍拍她的背:“好孩子,镇定点,多大点事。”   宋词问她们:“有什么好事吗?”   唐诗说:“没什么,她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正常的,今天刚好不在日期内。”   孟珊珊奋力拧她的嘴,打打闹闹地到了公交站。   明珠小区门口,两人拉住准备往里进的宋词,说:“今儿咱们换个地方。”   宋词疑惑地问:“换……哪里?”   “跟你回家。”唐诗说。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宋词嬉皮笑脸,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想什么好事呢,我们就想跟你回去看看你的狗窝什么样。”   “为什么?”   “礼尚往来嘛。”   “礼呢?”宋词问。   “要不,咱们现在去超市里买点?”   “还是算了吧……”宋词耸耸肩,“那就……欢迎光临了。”   狗窝就在明珠小区隔壁的一片私人住宅区里,多是九十年代左右的两至三层的低矮楼房。宋词和李大嘴租的,是一户人家的三楼,有悬在墙外的单独的铁质楼梯上去,入眼处是一个三十多平米的平台。平台上搭了一幅葡萄架,原来应该种过葡萄的,现在只剩了几根干枯的藤蔓缠绕在架子上。架下摆了一幅藤制桌椅,倒是崭新的,看起来还蛮舒适。   “你们这情调不错啊。”孟珊珊左看右看,“房间能参观么?”   宋词掏出钥匙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是个小巧的两室一厅。客厅里靠窗放了一张旧沙发,对面墙边是一排有些掉漆的暗红色矮柜,矮柜上放了台接满灰尘的老式电视机,看起来很久没有用过了。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你住哪间?”唐诗看看两扇关着的房门,似笑非笑,“需不需要提前冲进去收拾一下?”   宋词打开左侧的一间,表情很得瑟:“我的房间可以随时接受突击检查。”   唐诗正待进去,门外传来一人的声音:“不是吧,你今天没去嫂子那儿?这么早过来?”   话音未落,人已进到客厅里,是下了班的李大嘴。   孟珊珊哧的一笑,唐诗的脸迅速由白转红。宋词赶紧上去捂李大嘴的嘴:“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嗯?”后面那个“嗯”是加了重音的,带有明显威胁的意味。   “知道了知道了!”李大嘴点头如捣蒜,再转向唐诗,“对不起啊嫂……唐大……唐小姐,我到底应该怎么叫啊?”   “我叫唐诗。”唐诗强调。   李大嘴看一眼宋词,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试探着叫:“唐……那个……诗。”   孟珊珊再哧。唐诗瞪她一眼:“你轮胎啊?一直跟那儿放气。”   瞟一眼李大嘴,说:“我不叫唐那个诗,唐诗,就两个字。”   李大嘴赶紧点头。   “进我房间坐坐吧,看看验收合不合格。”宋词指指开着的房门。   孟珊珊推推唐诗,两人一齐走进去。   相对于客厅,房间里要温馨得多。浅咖啡带暗灰曲线的窗帘,深咖啡配浅灰滚边的床单被套,咖啡色的衣柜,咖啡色的书桌,书桌上是一个简易的三层木质小书柜。整间房收拾得整整齐齐,气味也正常,没有传说中的男生宿舍的恐怖。   “咦,男人也喜欢这个吗?”孟珊珊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有着金黄卷发、白纱蓬蓬裙的洋娃娃挂饰。   “啊……那个啊……”宋词看了看唐诗,慢吞吞说,“是我捡的。”   “看样子好像很久了,挂圈都有些锈了。”孟珊珊把它放回原处,又踱到书柜前,然后小声“啊”了一声。   唐诗跟过去,也朝书柜看。正中一层都是些摄影或工商管理书籍,很正常。眼睛再往上挪,唐诗同样“啊”了一声。那一层,摆的是一水儿的英文原著。   唐诗怀疑地上下看看宋词:“你这是用来装门面的吧?”   宋词还没答话,孟珊珊拿手肘在旁边碰了碰唐诗。唐诗扭头一看,孟珊珊手上拿着其中的一本书,随便翻了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用钢笔标注的圈圈点点和英文的笔记。   “敢问大侠……哪个学……学校毕业的?”孟珊珊结巴。   “就……就一普通……的学校。”宋词也结巴。   “怎么普通?”唐诗问。   “它就是……普普通通。”   孟珊珊朝门口探头探脑的李大嘴招了招手,李大嘴往后退了两步,顿一下,然后一步一步挪进来。   孟珊珊笑得格外妩媚:“帅哥,你哪个学校出来的呀?”   李大嘴呆了呆,然后说:“……清华。”   唐诗嘴角抽了抽,接着问:“那宋词呢?”   李大嘴看看宋词,没接话。宋词叹口气,说:“芝加哥大学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   屋里半天没有人说话。过一会儿,有孟珊珊的抽气声。   “还真是……普普通通……”唐诗的吸气声。   两人还在抽吸的功夫,宋词的声音继续响起:“就是一时运气考上了,没什么大不了。”   唐诗勉强咧了咧嘴:“是啊,运气真好……”   想想再问:“国外学费生活费那么贵,你爸妈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负担得了?”   宋词这次答得很快:“还是运气好呗,弄了个全额奖学金,加上兼职,没什么生活负担。”   “……”   这天晚上,四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有睡好。   唐诗想的是:我这二流大学的本科生,到底是中了什么奖,才能进得了《都市》杂志?   孟珊珊想的是:运气这东西,要怎样才能变好?   宋词想的是:我这么说了是对啊还是不对啊,她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   李大嘴想的是:那个孟珊珊冲我笑的如此温柔,难不成是对我有意思?   ☆、(十)   在前台打了卡,刚迈入办公室,芸姐已经到了,对唐诗说:“你来一下,今天要跑个采访。”   “采访?”唐诗指指自己,“我吗?”   芸姐往上推推眼镜,似笑非笑地说:“是啊,做不了吗?”   唐诗马上立正:“没有没有,做得了!保证完成任务!”   “我今天有些稿子要审,老张家里有点事,请了假,本来想让品轩带带你的,他刚好手头上另外一篇稿子还没收尾,只能你自己去了,也算是锻炼锻炼。”   唐诗点头:“不要紧的,我大学时也做过采访,可以试试。”   芸姐说:“好,这是资料,你拿去看看,约的上午十点一刻,他会在家里等你。”   草草翻过资料,采访地点坐公交应该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唐诗有点急,决定赶紧去搭车,路上再找时间详细研究。收了包刚准备走,宋词从摄影组那边跟过来。   唐诗看看他,说:“我是去采访。”   宋词拍拍身上的摄影包:“我也是。”   “你不会是和我跑一个任务吧?”   “正是。”宋词笑盈盈,“你知道的,现在人间百态就我一个摄影。”   唐诗快步朝外走,头也不回:“那还磨蹭什么,走吧。”   到的时候是十点零六分,唐诗看着门牌号码,一路小跑。宋词在后面边追边说:“这么急干什么?”   唐诗脚下不停,嘴里说:“我的原则是从不迟到。”   还好很快找到了,唐诗喘口气,敲响了门。   这是一片城中村,横七竖八划了许多条里弄,每排房子之间只隔了不到三米,看起来比宋词租的地方还要旧。故事的主题是亲情和谎言。一位在重点大学读大一的男孩,家境贫寒,一直靠在巷子里卖臭豆腐的妈妈和在外省打工的姐姐供着,才能顺利进行学业。妈妈和姐姐每个月都会固定往他的存折里汇钱,经常还会收到来自妈妈的信件和姐姐的手机短信。他读书一直很努力,总希望通过自己的奋斗,能亲手改变生活。一次偶然,在到银行取钱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直以来姐姐汇给自己的钱,居然都是从家附近的银行转账的,可是姐姐的短信明明告诉自己,她一直在外省打工。追查下去,才发现早在高考前两个月,姐姐就已经在下夜班回家的途中,因为车祸去世了,连肇事车都没有找到。为了不影响他高考,后来又为了他能安心读书,妈妈一直瞒着他,白天卖臭豆腐,晚上在餐馆洗碗盘,挣的钱除了留下必须的生活费,其它都分成两份,一份从自己的卡上汇给他,一份通过姐姐的□□汇给他,姐姐的手机号也一直没有取消,因为要用来给他发“姐姐”的短信。   因为母亲不愿意接受采访,芸姐约的,是这家的儿子。在采访中,男孩几次眼眶发红,却一直忍着没有流泪。唐诗认真地听他诉说,认真地做着记录,采访结束的时候,已近下午一点。客气地和男孩道别,却不见宋词。出门走了四五十米,才在岔口处看到另一条巷子里的他,正拿着相机,倾斜着身子,在拍两侧青黑的屋檐和那一条蓝灰的天空。相机挡住了他半边脸,只看得见浓密乌黑的鬓角,和硬朗挺拔的下颌线条。这男人认真工作的样子,褪了那份青涩和鄙气,多了一份沉稳与细致,竟是分外好看。   宋词拍完,低头按回放键看看效果,转头见到唐诗微笑着立在那里。还是肤细如瓷,美眸如星,长发如墨,气息如兰,衬着斑驳的墙面和凹凸的石板路,宛然一幅古韵十足的工笔画。他下意识地拿起相机,对着那人影连按快门。   “好了,该去吃饭了,肚子早饿了。”唐诗仍旧微笑。   “好。”宋词温柔地说,“想吃什么?”   “臭豆腐。”   宋词一愣,想想又笑起来,说:“跟我来,我刚才已经找到她在哪里。”   拐了两条巷子,在一个巷口,唐诗看到了那位母亲的臭豆腐摊。炸得金黄的臭豆腐一块块串在竹签上,还滋滋地冒着小小的油花。   “来五串臭豆腐。”宋词递过钱去。   “好咧。”一双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熟练的拿了五串豆腐,用卫生纸把竹签一端包好,再递过来。抬头见是宋词,她动作顿了一下,迟疑地说:“我刚才说了,我不会说话,不要采访我。”   “不是采访,就想吃吃你做的臭豆腐。”宋词自己拿了一串,其它的递给唐诗,“刚才那张照片,拍的效果很好,说不定杂志登出去后,你每天的臭豆腐,刚出摊就会被抢光的。”   枯黄的脸上绽出真心的笑容,她坚持要把钱退回来,说:“真要是那样就太好了,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你们要不嫌弃,这几串豆腐算是我请你们吃的。”   宋词正要推辞,唐诗碰了碰他,然后说:“好,谢谢你!”   出来找了家快餐店坐下,两人各点了一份煲仔饭。宋词问她:“刚才为什么拦我?”   唐诗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才说:“你没看她的眼睛吗,她是真心诚意想请我们吃。”   宋词盯着她看半天,然后说:“别人的眼睛你倒会看。”   唐诗低了头,偷偷抿嘴笑了下,辛勤地吃饭。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宋词小心谨慎地说,“如果你是这个男孩,你妈妈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我会生气。妈妈如果早点告诉我,虽然可能会影响高考,可能会影响学业,但高考年年都有,学业可以赶上。姐姐却只有一个,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一辈子只剩自责。妈妈也只有一个,累出毛病哪里再有第二个妈妈。”   宋词沉默了一会,再问:“如果不是这种生离死别的欺骗,而是不得已的善意的欺骗呢?”   “善意?”唐诗托腮想了想,再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善意,也许骗我的人会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还是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有什么事我都希望能够共同面对。”   宋词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饭粒,没有再问。   吃完饭,宋词付了钱,再向店员要了□□。唐诗一边抽出自己的那份钱递向他,一边问:“你吃饭还习惯要□□啊?”   “……哦,这个啊?”宋词像在想什么东西,半天才反应过来,把她的钱推回去,扬扬手里的□□说,“咱们这是出公差,可以报销的。”   唐诗瞪大眼睛:“这也可以?”   “是啊,不仅这个可以,来回的车费都能报的。”   唐诗凌乱:“……就是说坐的士也能报了?”   “当然。”   “你怎么不早说!”唐诗愤怒,“害我来时拼命赶公交。”   “我以为你有意节约呢。”   “□□的钱我节个什么约。”   宋词小声更正:“万宏集团不是□□开的。”   “资本家更可恶,资本家都是吸血的。”   宋词:“……”   出了门,唐诗拦的士的手臂气壮山河。     ☆、(十一)   对这第一篇稿子,唐诗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周末在家加班写了初稿,星期一来又删又改,直到自己认为修剪得差不多了,才点了保存,然后去找宋词要照片,准备挑几幅好点的,一起发芸姐邮箱里。   摄影组没人。唐诗想想,好像一天都没见他在自己面前得瑟了。掏出手机,找到扫把星的号码,在拨打键上轻轻一滑。心里又想起那天的选择题,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丝笑意。   “诗诗,找我有事?”电话接通,极开心的声音。   “哦,你不在组里,出去了?”   “我在摄影棚,有几组模特的照片要拍。”停了停,声音低下去些,带了些喑哑,“怎么,想我了?”   “是啊,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人憔悴了。”唐诗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磁性的,浑厚的,心中竟也柔和起来。   “上次的照片在哪儿呢?我稿子写好了,想配上图给芸姐发过去看看。”   “在我电脑里,密码是你的生日,D盘有个‘摄影’文件夹,根据日期分了类,你找到当天日期的就可以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电话里的声音又急急地补充一句,“其它东西不要乱翻啊,少儿不宜的。”   唐诗呸一声,挂了电话。输入密码的时候,虽然旁边没人,还是红了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   清脆的开机音过后,电脑桌面显示出一副秋日阳光下的秋千架。秋千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白纱蓬蓬裙的娃娃,唐诗觉得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好像是那天在宋词房间里见到的那个,记得当时他说是捡的。难道,就是拍这幅照片的时候,在秋千上捡的么?再看看秋千的样式和周围的环境,一个名称蓦地从脑海里跳出来——竟是振华中学,自己的母校。可是,那是离这座省会城市很远的下面的小县城,他又怎么会去过。   摆摆头,先不管它,直接点开D盘,打开“摄影”文件夹,按日期找到采访当天的图片。本来是很普通的小巷,老旧甚至有点脏兮兮的房屋,可从镜头里看过去,忽然就有了一种柔美的丰润、朴实的厚重。简陋的屋子里跛脚的桌子和几张矮凳;半明半昧的光线中男孩忧郁的眼神;巷子口轻薄的烟雾中母亲沟壑纵横的脸;逼仄拥挤的小巷和檐下蜘蛛结的网……忍痛割爱先挑了三张,用U盘拷了,一边还腹诽:一工商管理专业的海龟,怎么不去操持本业,跑来杂志社当个小摄影师,偏偏拍得还有些水平,纯粹是想显摆么……   鼠标在关机键那里转了一圈,又转回来。“少儿不宜?”唐诗撇撇嘴,偏就看看到底有哪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在D盘溜了一圈,除了照片,还有一些文件夹存了工商管理类的相关资料,没什么收获。又逛到E盘,发现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私人”,鼠标停一下,心想:不会真是些下三滥的东西吧?在办公电脑上存这些也好意思。犹豫半天,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一狠心还是点开了。   没有□□,没有视频,很干净的又是三个文件夹,一个“my love”,一个“my family ”,一个“my footprin”。鼠标直奔“my love”,点击,于是,唐诗看到满屏的图片文件,全是自己。打开其中一张,是自己坐在格子间电脑前写稿的照片,微蹙着眉,咬着一根手指头,绞尽脑汁的样子。虽然都已经工作了,可喜欢咬指头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唐诗吐吐舌头,翻下一张。这张自己拿水杯抵在唇边,正站在走廊的窗前发呆,暖暖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自己的整个轮廓也多了些朦胧的柔和。切,这张还勉强,唐诗心里评价。正要退出去点其它两个文件夹,肩上突然多出一只手来,唐诗吓得“啊”的一声,回头看看,是宋词,额上还有细微的汗珠。   唐诗拍拍胸口说:“我就看看照片,不至于偿命吧。”   宋词一边喘气一边说:“说了少儿不宜你还看。”   唐诗望望电脑,再望望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没翻到?你这么急着从棚里跑来,看来真是有三级片我没发现啊。”   宋词看看她的表情,似乎放下心来,说:“是啊,你说你一好好的女孩子成天想着这些多不好。”   唐诗鼻子哼一声,推开他,撅起嘴说:“让开让开,谁稀罕。”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发邮件。   下班前,芸姐的□□头像在电脑上闪:晚上和广告部有聚餐,一起来。   唐诗发过去一个“OK”的图标。入职以来的第一次同事聚会,姗姗来迟。   广告部的姚经理追芸姐追了两年,唐诗来不久就听说了。芸姐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复旦读书的时候,是叱咤校园的风云人物。如今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清秀温婉,有着唐诗这种小女孩所没有的知性魅力。芸姐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脸上总含着一丝笑意,人缘很好。唐诗有时去找顾安然,看到他们的组长将下属骂得狗血淋头,便分外庆幸自己分到了芸姐手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十三了,芸姐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姚经理的追求,公司里尽人皆知,芸姐却始终淡淡的,一直没迈出那一步。上次听一个组的老张和余品轩私下议论,说是芸姐大学时曾有一位“Mr.Right”,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了。芸姐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于是蹉跎了岁月,熬成了黄金剩女。   关了电脑,拿起包,宋词已经过来。   唐诗对他说:“我晚上有事,你自己走好了。”   “聚餐吗?我也要去啊。”宋词抱怨,“我也是人间百态的一员,你不要老把我排除在外。”   “你是摄影组的,我记着呢,想去棚里去棚里,想跑回来就跑回来。”   “倒不知道你这么记仇,不就是几部三级片没让你看嘛,你实在有兴趣改天我专门拿给你看。”   “你!”唐诗气结,过会儿鼻子里“哼”一声,把包往后一甩,结结实实打在他肩头,再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老张开车带了余品轩,唐诗上了芸姐的副驾,宋词没有犹豫,一头钻进芸姐的车后座。   “男士都在那辆车上。”唐诗指指前面老张的车。   “我是护花使者。”   “有人请你来护了吗?”   “我是一个关爱女性积极主动的护花使者。”   开车的芸姐笑起来,笑完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芸姐,你见过比他还厚脸皮的人吗!”   芸姐怔了一下,笑容凝结在脸上,过会儿轻轻说:“真心的在乎,才会有那层厚出来的脸皮吧。”   聚餐地点在一家自助烤肉店,芸姐这边五个,广告部那边本是六人,今天只来了四个,另外带了下午在摄影棚里拍摄的两个模特,乌泱泱围了店里的最大一个圆桌。广告部的人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一开始就拉了姚经理挨芸姐坐下,又嚷嚷着要“插花坐”,把包括唐诗在内的几位女士都间隔开。宋词眼睁睁地看着唐诗被安排到自己对面,两个模特中高挑性感的一个却挨着自己坐下来。   每个人面前都倒了大杯的啤酒,烤肉的香味开始渐渐弥漫,没吃上几片肉,余品轩就和广告部的一个小年轻拼起了酒,喉结上下滚动着,嘴角溢出透明的泡沫,眨眼功夫,一大杯啤酒就下了肚。众人纷纷叫好,还有人拍起掌来,气氛逐渐热烈。   唐诗是有实干精神的吃货。趁着他们起哄的功夫,自个儿夹了烤好的鱿鱼花、秋刀鱼一个劲儿往嘴里塞。正将目标转向下一串肥牛肉的时候,手却突然顿在了半空中。对面,宋词在微笑着和身边的模特碰杯。那模特今天穿的是一件低胸的嫩黄色吊带装,外面搭了件白色的小外套。此刻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脖颈处大片嫩滑的肌肤和深深的□□露出来,更显得□□,曲线毕露。宋词微笑着喝了一口啤酒,模特媚眼如丝,身子朝宋词那边斜斜地挨过去,兰花指翘得勾魂摄魄,嗲着声音要和宋词多喝一点。唐诗像是才吞下了一只蟑螂,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眼见着那模特趁给宋词递肉串的功夫,手指在他手上轻轻一抚,唐诗突然站起来,闷声闷气地说了声:我去下洗手间。就踢踢踏踏地离开了座位。   在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抹掉水珠,抬头看镜子里的人,眉头深锁,嘴唇紧抿,哪里还有平时开朗快乐的样子。手指在脸上拍了拍,告诉自己要微笑,微笑,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打开门走出去。   走廊里,斜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条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弯曲着点在身后的墙上,脸上是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   唐诗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   手臂被一把拉住,然后整个身子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唐诗气急,在那怀中使劲挣扎,却被箍得更紧。   “别动,再动我就这样把你抱出去,信不信。”   唐诗信,于是不动了。   “你吃醋了?”说这话时,抵着的胸膛有轻微的憋笑的震动。   唐诗恼怒:“你才吃醋了,你刚刚灌下去的都是醋。”   胸膛更加震动起来,好一会儿,头顶有带笑的声音:“生什么气啊,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我不知道。”   “好吧。”叹气声,“别生气了,我们溜走好吗?”   唐诗想了想:“那你放开我。”   宋词轻轻放开她,却牵起她的一只手:“到门口等我,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顺便把你的包拿出来。”   在店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宋词拉着唐诗上了后座,报了明珠小区。手还被宋词捏在手里,唐诗试着抽出来,没有成功,怕动作太大让前面的师傅起疑,于是作罢。车内很安静,握着的那只手有些硬,有些暖和,手心里渐渐滑腻腻地沁出些湿意。外面是流光溢彩的街道,衣着光鲜的行人,妖娆诱惑的都市夜生活,越发衬得车内寂静而黑暗。在这寂静中,身旁温热的气息时而拂过脸颊,时而挠在心上,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砰”,跳得飞快。   到了小区,宋词仍旧拉着她,没有回家,却是进了小区旁一家小小的粥品店。   唐诗疑惑地抬头看他,宋词说:“你不饿吗?我饿了,刚才就没吃什么东西。”扬声跟店老板要了一锅皮蛋瘦肉粥,两份咸煎饼。   “你当然饿了,有美女在旁,你哪还有心思吃烤肉。”唐诗说。   “真是个记仇的小东西。”宋词笑着说,“好吧,我投降。工作上有合作,她要跟我喝酒,我也不好闹得太没面子。不过下次,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除了你,其他美女我全部敬而远之。”   唐诗把头歪向一边:“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宋词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指指刚端上来的粥,说:“趁热吃吧,真饿了。”   ☆、(十二)   回到房间,在床上碾转了三百回,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凌晨两点的月黑风高里,敲响了孟珊珊的房门。孟珊珊虽然二,可是,现在有许多的话,想要对这个二货说。   孟珊珊醒得很憋屈。憋屈的原因在于:她是从威斯汀酒店豪华餐厅的豪华宴席里被直接拉回现实的。她的筷子才刚刚伸向面前那盘香煎杏仁银鳕鱼,敲门声就极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孟珊珊拼死抵抗,执着地将筷子向前挺进,可那筷子突然一截截化作烟雾,升腾,淡化,消失。华丽的水晶吊灯,柔软的长绒地毯,洁白的暗花桌布,也像是有人拿黑色橡皮擦擦过一样,全都变成了眼前的黑暗。   孟珊珊泫然欲泣。   唐诗象征性敲几下,直接推开门,掀起被窝躺进来。   酝酿半天,然后说:“珊珊,你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   “鳕鱼……”孟珊珊哀嚎。   “鳕鱼?”什么意思?唐诗想了想,“像吃鳕鱼?可我没吃过啊……”   “我也没吃过!刚要到嘴边就被你抢走了。”   唐诗将手伸到孟珊珊额头试了试,嘀咕道:“这孩子没发烧啊。”   孟珊珊抬起胳膊将唐诗的手扫开,有气无力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唐诗扭捏了一下,鼓起勇气继续刚才的问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脸红心跳呼吸不稳呗。”孟珊珊懒洋洋地说。   唐诗怀疑地在黑暗中侧头朝她的方向看一眼:“你说真的?”   “当然。我看到李东学就是这感觉。”   唐诗惊呼一声,抬起身来:“珊珊,你什么时候有稳定的暗恋对象了!”   孟珊珊无奈:“什么暗恋,明恋好吧,《甄嬛传》,果郡王,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诗这才想起来,笑着又躺平。   “不过准确地说,我看到咱们系系草,法学院院草,还有我们技术总监助理的时候,都是这感觉。”孟珊珊嘻嘻笑。   “花痴。”唐诗骂她,“怎么队伍里又新冒出来个技术总监助理?”   “是我新发掘出来的帅哥,比你家宋词就差一点点点点,反正看着挺赏心悦目的。”   “什么我家宋词……”唐诗在被子里掐她,“宋词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   “这不迟早的事吗?”孟珊珊闷笑,“不然宋词早加入刚才那队伍了。”   “你快把他加进去吧。”唐诗说。   “你舍得?回头找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再说了,朋友夫,不可扑。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话没说完便是惨烈的笑声,快被胳肢死了。   “你们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孟珊珊好容易挡住唐诗作怪的手,“说吧,知心姐姐为你答疑解惑。”   “没事……”唐诗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   “没事你大半夜跑过来是为了纠正我睡觉姿势的?说吧,我你还不放心吗?”   “就是……就是……他跟一模特,特性感的,两人在那儿眉来眼去。”   “哦?然后你心里特难受?”   “……你怎么知道?”   “如今小学生都知道吧。你看着他跟人亲热你心里难受,铁定就是喜欢上他了,没有第二可能。”   “……”   “他真的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也不是拈花惹草,今天同事聚餐,他说是那模特主动找他喝酒的。”   孟珊珊点点头:“也对,现在狐狸精比良家妇女多,一个个狐臭狐臊还装狐媚,逼得咱们良家妇女也必须走狐妖路线,不然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感慨完继续问:“你是什么表现?”   “我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了。”   “唐诗!”孟珊珊嚷,“你真给老娘我涨脸!”   唐诗瑟缩了一下:“后来他去找我了,还……还把我……抱住了……”   孟珊珊一翻身坐起来,拧亮台灯,眼角眉梢都是喜气,将唐诗肩膀一拍:“好,这回是真给老娘涨脸了!”   再□□着问:“接着呢接着呢?”   “接着他说我们溜走吧,我们就先搭车回来了。”   “就这样?”孟珊珊一脸失望。   “他……他拉我手来着,我没挣脱掉。”   孟珊珊一击掌:“我说美女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你以为写稿子埋伏笔呢!快了快了,把你们有什么肉体接触都一古脑儿赶紧倒出来!”   唐诗摇摇头:“后来去吃了点粥就回来了。”   “他送你到楼下?”   “嗯。”   “然后也没怎么样就回去了?”   “嗯。”   孟珊珊不死心:“就没kiss?”   唐诗白她一眼:“你脑子能不能纯洁点?”   “怎么可能!”孟珊珊恨铁不成钢,“宋词他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啊!”   “喂!孟珊珊!你是我这边的好不好!”   “我是你这边的啊,所以替你着急呢!”孟珊珊忽然凑过来问,“你说,他要真吻你,你会怎么样?”   唐诗红了脸,半天说:“美得他。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喜欢我。”   孟珊珊瞥她一眼,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矫情。他当着我的面都说多少次喜欢你了,敢情你还不知道这事?”   “老挂在嘴边的话,作不了数。就像你老说你要中了一千万,就要把所有帅哥都集合起来拍部电影,你一个人当女主角,难不成是真的?”   孟珊珊被噎住,想想说:“那你想他怎么样?来一个浪漫的,唯美的,正式的告白?”   唐诗点点头:“这想法不错。”   “你就作吧你!”孟珊珊总结陈词。   唐诗于是不遗余力地开始“作”了。   整个万都大楼的人,除了要接孩子要照顾老人要陪女友男友的,午餐绝大多数都在二楼餐厅里解决。餐厅是自助餐的形式,菜式常常翻新,凭工作证就餐的话,可以打五折。万宏集团旗下各子公司大楼里都有这么一个去处,算是集团的一项福利。   每天中午,唐诗和孟珊珊都是约了在二楼碰面,一起边吃边八卦。通常情况下,宋词会挤在一桌,帮她们添菜盛汤,顺便充当被语言打击的对象。唐诗决定“作”的这天中午,孟珊珊很后悔一不小心透露了何帅哥的信息,并因此对宋词充满负疚感。   在选菜区挑好菜,孟珊珊突然碰碰唐诗的手肘:“喏,三点钟方向,快看快看。”   唐诗看过去,是一个灰色西裤黑色衬衫的帅哥端着盛满了菜的盘子,在往座位上去。   “就是我说的那个技术总监助理,姓何……”   孟珊珊还没介绍完,就惊讶地看见一向被宿舍姐妹们评为低调闷骚型花痴的唐诗,居然越过她这个公认的高调张扬型花痴,跨步上前,将盘子放在何帅哥面前,再问:“何助理,我能坐这儿么?”   何帅哥抬起头,礼貌地冲她笑了笑,然后说:“你随意。”   孟珊珊揉了一把眼睛,将掉下去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这才追上几步去。   宋帅哥今天很不巧,去棚里拍照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三人相谈甚欢的场面。匆匆忙忙添了点菜的宋帅哥走到那张桌子旁边时,正听见唐诗以一种惊羡的语气说:“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下次有时间一定要教教我。”   宋帅哥的盘子于是在落到桌子上的时候稍微带出了一点力道,碗里的汤晃荡几下最终泼出一点来,蚯蚓般向何帅哥的方向扭去,在一旁坐下的宋帅哥笑眯眯的声音也向何帅哥砸去:“什么东西这么厉害啊,也要教教我。”   唐诗瞟了他一眼,说:“都市网的何助理最近自己编了一个好玩的形象设计软件,里面存了时下流行的各种女士发型和女士晚礼服、休闲服、职业装什么的,用摄像头把你的脸拍进去,再输入三围指标,就可以自己设计挑选满意的造型了。怎么,你也想试试?”   孟珊珊在脑海中合成了一下宋词绾起头发,穿上露肩长裙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抽动。   宋词慢条斯理地看看何帅哥,说:“我虽然自己不能试,但你试的时候我可以帮忙。你的三围数字不用量,我可以帮你输入进去。”   唐诗一口汤呛住,脸咳得通红看向他。   “怎么?”宋词疑惑,“抱都抱过了,我凭手感难道测不准么?”   然后,宋词满意地看到孟、何二人相当辛苦地憋了一段后,咧开嘴大笑起来。   唐诗自知在口舌之争上,自己占不到他的便宜,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慢用,我吃饱了。”然后端了盘子落荒而逃。   ☆、(十三)   下午下班,好容易挤上公交车,车厢里人头攒动,空气憋闷。前面有行人横穿马路,司机一个急刹,全车人极有礼貌地一同弯腰致敬。唐诗礼还没行完,就感觉身旁一只手一把圈住她。站稳后,那手便用502胶水粘在了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抵住唐诗身后的柱子,将她环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孟珊珊在一旁捂了嘴笑,冲唐诗挤眉弄眼。   唐诗试着掰了掰腰上那只手,粘力太强没有成功。根据多次交锋的经验,在力气上和他一争高下,无异于一种自取灭亡的行为。唐诗于是作罢,转而低了声对宋词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没什么创意。”   “那怎样是有创意?抱着的姿势别人演过没有?”宋词低了头问。   唐诗顿了半天,说:“你还是扶着吧。”   瞟一眼孟珊珊兴致勃勃看戏的表情,就差抱桶爆米花端把椅子边啃边欣赏了,念头一转,好吧,姐们儿今天就成全你,让你看看好戏,还免费!   左右看了看,从宋词肩膀下伸出一只手,碰碰旁边一个胸前别了校徽的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哎,你好!”   女孩戴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样子。看一眼唐诗,疑惑地问:“嗯?”   “你是W大的吗?真巧,我和我哥哥也是。”   女孩看看“兄妹俩”,礼貌地笑着点点头。   “我哥哥想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又不好意思问,你能不能告诉他呀?”说完指指宋词。   女孩吃惊地仰头看看宋词,紧接着露出三分尴尬、七分羞涩的模样。宋词低头瞥了唐诗一眼,放在腰上的手加上一点力道,脸上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站在女孩旁边的一位男生伸手揽住女孩的肩膀,看着宋词,口气略带不善:“你哪个系的?找我女朋友有事?”   唐诗摆出嗔怪的语气:“哥哥,早跟你说了,她像是有男朋友的,你非要我问。”那女生之前一直挽着身旁男生的手臂,刚才急刹车后才松开手去抓的拉环,唐诗早就看到了。   宋词冲男生咧开嘴,很友好的语气:“不好意思,我妹妹有点呆,我看你女朋友挺有灵气的样子,本来想请她有时间带带我妹妹,现在还是算了,她这么傻估计除了我,也没人愿意教,我还是另外想办法。”   男生脸色稍霁,点点头,将女朋友揽过去一点,再将后背对着他们。   唐诗回头看孟珊珊,小样的正在那儿弯着腰揉着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看戏确实看得挺辛苦。   “你能别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么?”宋词故意将嘴凑到她耳边,气息轻轻的,痒痒的。   “你……离我远点……”唐诗说,耳根处一片通红。   宋词低低地笑笑,放过了她。   连败两局,唐诗决定不跟他斗智了,直接欺负人。   凌晨十二点半,宋词的手机震啊震。迷迷糊糊地接起来,是唐诗的声音:“宋词,我胃好痛。”   宋词迷怔一下,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紧张万分:“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就是……饿的,饿得难受。”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唐诗倒愣了一下。本来是恶作剧的,他这么配合,突然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作”得有点过分了。   “那个……那个……算了吧,突然又……不痛了。”   “那怎么行,胃痛不能忍着。你等等,我马上过来。”紧接着,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唐诗捏着手机,呆在床上。   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响着,更衬托夜的静寂。门铃响起来,唐诗赤着脚,跳下床去开门。宋词手上拎着一个袋子、一个保温桶,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问:“还疼吗?”   唐诗心虚地摇摇头。   “怎么连鞋都不穿!”宋词埋怨着,将东西放到门旁的鞋柜上,打横抱起唐诗。她还来不及惊呼,人就已经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好好坐着别动。”宋词从袋子里取出胃药,撕开包装袋将药粉倒入杯中,冲上热水递到唐诗手上。再拎起保温桶,笑着说:“街上的夜宵摊倒是多,可都是些辛辣的东西,你吃了不好。之前听李大嘴说江汉路有家粥铺营业到凌晨两点,我打车去买的山药百合红枣粥,还热着呢,你等一下。”说完卷起袖子,去厨房找碗筷倒粥。   唐诗紧紧地握着玻璃杯,杯口冒着氤氤氲氲的热气。透过热气,看到在厨房忙碌的宋词就穿了睡衣睡裤,外面随便套着件夹克,显见得走得有多匆忙。那热气于是熏得唐诗眼角一点点的湿润:自己平时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难道是因为有恃无恐才会如此笃定地欺负他。那么,恃的是什么?笃定的又是什么?   “你们现在……这是哪一集剧情?”孟珊珊房门打开一条缝,睡眼惺忪地看着客厅,“我在睡觉,我睡觉的时候周围二十米以内不能出现食物,这样会不利于我的睡眠质量,知道不?”   唐诗嗔笑道:“出来吧,有你一份。”   孟珊珊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前将宋词刚摆上的一小碗粥端在手里,一边往房间走去,一边说:“我回房吃,吃完肯定不会出来的,你们放心。”   唐诗冲关上的房门举举拳头,宋词笑眯眯地又盛一碗端到她面前,说:“孟珊珊很来事,一点都不二。”说这话时,他手抄进裤袋里斜倚一旁,身形修长,气质清雅,漆黑的眼睛里有着两点亮亮的星光。唐诗觉得这星光晃得她呼吸有些不稳,赶紧地找话题:“你不吃吗?”   宋词摇摇头:“我不饿。”   唐诗将头埋进碗里,认真刻苦地喝粥。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你在紧张什么?”   唐诗马上反驳:“谁紧张了?”   “……好吧。”宋词依然带笑的声音,“是我紧张了。”   “就是……”唐诗一边说,一边咽下最后一口粥。   “做我女朋友吧……”   “咳咳咳……”唐诗咳得脸通红,抬起头来望着他。   宋词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一边拍背帮她顺气,一边说:“最近怎么吃个饭老是呛到……”   “……”   咳嗽渐渐缓下来,背上的手却没有拿开,隔着薄薄的睡衣,有着暖暖的温度。唐诗呆呆望着宋词,那深深的眼眸里凝着千般诚挚,万般柔情。那柔情蛊惑了她,只觉得心“咚咚咚”跳得有力,跳得飞快,跳得似乎要穿出胸膛。然后,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片柔软的、温暖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唐诗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眼睛瞪得老大,那人的脸庞近在眼前,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和细细的绒毛都是如此清晰,鼻尖有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那唇瓣在她唇上轻轻触碰两下,又离开一点,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有点低哑,叹着气说:“诗诗,闭眼。”   她于是呆呆地,听话闭眼。两片唇重又覆上来,渐渐加了力道,在她的唇上吮吸、辗转、碾磨。她的脑子渐渐转了一下,再转一下,转到第三下时,她离开呼吸相闻的那个人,嘴里说:“奇怪,鼻子怎么不会撞上呢?”这是她一直存于心中的对吻的好奇。他愣了,紧接着苦笑地摇摇头,起身将她从沙发上抱起来,怜爱地说:“傻瓜。”   将她放入被窝,拉好盖上,再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他说:“晚安,做个好梦。”   她看着灯熄了,门关了,听着厨房哗哗的水声,客厅的关门声。终于,一切重又静下来,黑暗中只剩下闹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她的心思渐渐活络了,活络了的心思开始纠结一个严肃的问题:啊啊啊,我不是要欺负他的吗?怎么结果是我的初吻,没了……      ☆、(十四)   打开电脑,孟珊珊的头像闪个不停。点开,一连串的问号砸过来:   你俩今天在公交车上,表情不对啊?   你干嘛有事没事跟那儿脸红?你也不是皮薄的人啊。   昨晚发生什么了?我耳朵贴在门上,愣是没听到。   是不是有□□了?有□□的话必须按组织程序赶快上报,知道不?   作为领导我日理万机的好不好,上报要及时,捡要紧的、关键的环节说,你的明白?   装什么深沉啊,赶紧回话!!!   唐诗无奈,打过去一行:……   孟珊珊很快回复:……是什么意思?领导我智商虽然高,还是喜欢直言进谏的。   就是,就是,在一起了呗。   孟珊珊发来一个瞪眼的表情:可否详细解释一下“在一起了”此四字的具体含义?   ……具体含义就是,我现在是宋词的女朋友了。   唐诗能够想象孟珊珊倒吸冷气,然后眼泛红心的样子。果然,十秒后,她甩来一句:总算有帅哥肯上钩了!那么问题来了,你们到哪一步了?   作为一名天真烂漫的少女,思想要纯洁。唐诗说。   老娘我就是太纯洁了,才会有强烈的求知欲啊。   有位帅哥曾经说过:吾将上下而求索。那个,你慢慢探索吧。   你还中文系毕业呢,李清照是女人。孟珊珊鄙视她。   ……唐诗默默接受鄙视,下线。   追问无果,在孟珊珊一百瓦白炽灯的光辉照耀下,唐诗和宋词开始了甜蜜的恋爱生活。   周末约了逛游乐场。一大早唐诗穿好衣服,发现孟珊珊也整装待发。   唐诗谦虚地问:“您这是要去哪儿?”   “游乐场啊!”孟珊珊理直气壮。   唐诗再打听:“一个人?”   孟珊珊像看白痴一样的表情:“和你们一起啊!”   然后挽起唐诗的手臂:“快点快点,集体活动不要老这么磨磨蹭蹭的。”   唐诗默,原来谈恋爱是项集体活动啊。   刚到楼下,宋词……和李大嘴已经到了。果真……如此……的集体。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游乐场,红色气球、动漫人物、卡通玩偶,以及各式各样摇摆、旋转、碰撞的游乐设施,一下子点燃了孟珊珊的激情,她欢叫着向前跑去。   唐诗和宋词极有默契的慢下一拍,牵起手,宋词低声说:“你怎么也带了条尾巴?”   “她非要跟着的。李大嘴呢?”   宋词耸耸肩:“一样。丫从6点起就在我们平台上做早操,我从窗户那边放绳子下去又怕主人家孩子过于崇拜我。”   唐诗咧嘴笑:“主人家的狗崇拜你不?”   两人正使用眉目的手段传着情,突然一个手刀朝他们中间飞来:“别拉帮结派的,诗诗,我要去玩旋转木马。”拉起唐诗就走。   唐诗拼死抵抗:“咱们真去和一群孩子抢木马?”   “怎么了?”   “这很幼稚好吧?”   孟珊珊一边拉着她排队,一边说:“要通过我们的实际行动,让孩子们从小明白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我用心良苦的。”   于是,孩子们真的明白了,明白得很彻底。因为孟珊珊随着孩子们刚刚走过通往旋转木马的小门,就已经飞身上马,抢占了最近的一个位置,让排在第一的孩子在目瞪口呆后,不得不撅着嘴奔赴下一个目标。   唐诗瞬间觉得一张老脸无处安放。   从旋转木马出来,见宋词旁边站了两个拿着甜筒的女孩,正与宋词比划着什么。唐诗走近,听见宋词说:“好了,我女朋友来了。你们先往左,边走边问就能找到。”   女孩们看看唐诗,颇有不甘的样子,说:“好吧,那谢谢了。”   唐诗目送女孩离去的背影,转头看着宋词说:“嗯?”   “她们问我去摩天轮怎么走?”宋词解释。   唐诗点点头:“这问题问得着实好,整个游乐场里还真不太容易找到看不到摩天轮的角落。”   又朝一旁的李大嘴努努嘴:“怎么不见人家去找李宇辉。”   李大嘴相当无辜:“就是,我一向对美女都是热情有加服务周到的。”   宋词瞟一瞟他,淡定地说:“你不是非赖在我旁边的话,她们倒是有那么一点机率主动问你。”   李大嘴表扬他:“你不自恋会死啊。”   唐诗伸手去握李大嘴的手:“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李大嘴受宠若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握着的那只手就被宋词抢了过去:“咱们去鬼屋吧!”   唐诗从小怕鬼。小时候听老人说鬼怕火,于是睡觉时偷偷在帐子里点根蜡烛,差点把房子一□□了。后来听说鬼怕铁器,再睡觉一定在枕头下放把剪刀,准备鬼一来就将它从活鬼捅成死鬼。现在在鬼屋门口,看着两片厚厚的门帘,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孟珊珊一脸恐惧又期待的表情,跟平时在家看恐怖片一边吓得大叫一边从手指间留条缝继续看一样,连声催着唐诗:“走吧走吧,鬼一般都是女鬼,有两男士在这里,要吸阳气也是找他们。”   李大嘴和宋词同时打了个哆嗦。   然后宋词附到唐诗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唐诗抬头看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掀开帘子向里走去。   刚一进门,就是一片“竹林”,林间透出点点微光,有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其间夹杂着女子似有若无的幽怨哭诉:“我死得好冤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几步,头顶的树枝间突然吊下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鬼。   “啊!”唐诗吓得一把扑进宋词怀里。   宋词揽着她的肩膀,安抚地拍拍她:“假的,都是人造的,别怕!”   紧接着听到李大嘴的抽气声:“美女,抱我没意见,别掐我就行了。”   孟珊珊的声音:“我什么时候掐你了,我就是指甲扎到你脖子上的肉而已。”   唐诗笑得打颤。精心营造的恐怖气氛宣告失败,一行人从女鬼身下悠悠然飘过。   前面是几级石阶,石阶旁是翻滚着绿色泡泡的水池,水池上方是横七竖八的蜘蛛网,网上盘着一个一个血淋淋的人体器官。   众人小心地沿石阶而下,宋词牵着唐诗刚刚走过,水池里蓦地伸出一只惨白的爪子,抓向唐诗身后孟珊珊的脚踝。   “啊!”孟珊珊的惨叫声。   “啊!”李大嘴的惨叫声。   孟珊珊惨叫是因为惊吓,那爪子眼看着要抓到她的时候,又慢慢缩了回去,不过是虚惊一场。   李大嘴惨叫是因为痛苦,孟珊珊的爪子结结实实挠过他的手背,抠住了他的手。   “美女。”李大嘴呲牙裂嘴,“能允许我牵着你的手共同前进么?”   唐诗正看笑话看得有趣,感觉宋词的手紧了紧,将她向前一扯,她会意地跟上,两人加快了步伐。   一路忽略那些砍头、剖肚的场景,紧赶慢赶。在一处狭窄的过道,看着不远处从一旁栅栏里伸出来挡住去路的半只鬼身,唐诗放慢了脚步。   宋词回头看看她,笑着说:“别怕,也是假的。”   唐诗将他向后拉,说:“我……知道是假的……我就是……啊!”   尖叫声在过道里四处碰撞,唐诗抖抖索索地回头,还没看清肩上多出来的那只爪子来自何方,就听到孟珊珊气喘吁吁的声音:“可把你们追上了。”   李大嘴也在后面抱怨:“走那么快干嘛!”   宋词笑得颇艰难:“是你们太慢了。”   好容易跌跌撞撞出了鬼屋,宋词指着不远处的人工湖说:“我们去划船?”   没人有异议,于是到湖边排队。等着的功夫,孟珊珊打听:“宋词刚才跟你说了句什么呀?”   唐诗疑惑:“哪句?”   “你进鬼屋之前。”   唐诗想了想,笑着摇头:“不记得了。”   孟珊珊不信:“多大会功夫怎么不记得,他搞指导员的啊思想工作这么拿手……”   指导员同志欢乐的喊声打断了她:“船来了!”   船是两人座的小蓬船,宋词热情地招呼李大嘴和孟珊珊:“快上快上。”   待两人坐好,宋词协助工作人员用长篙将船推远,再热情地向两人摆摆手:“好好玩,晚上见!”   船上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岸边两人。   唐诗一边挥手一边喊:“好好玩!对了,珊珊,他刚才在鬼屋门口跟我说,我们走快点,在里面趁黑把这两活宝甩掉。”   孟珊珊的叫喊声从湖面上传来,渐渐随风飘远。   ☆、(十五)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忒不讲义气?”唐诗边跑边喘着粗气问宋词。   “不是,你难道没听说,在爱情面前,义气等于废气。”   “是吗?谁说的?”   “我说的。”宋词大言不惭。   唐诗嗤笑,又说:“他们今天说了要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出发时可翻出裤兜展示过了,身上一分钱都没带,晚上回去该被珊珊骂死了。”   “进游乐场的票不是咱们请的嘛!”宋词说,“再说了,我们这是在教育他们,电灯泡不是那么好当的,什么时候该亮什么时候该灭什么时候该自动破碎,要有眼力劲儿。”   唐诗刚才跑的时候挺麻溜儿的,这会儿又有点后悔了,捶他一下:“说得轻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脸皮是防蚊型的。我原来挺纯洁善良的,都被你拐带坏了。”   宋词奇道:“怎么个防蚊型?”   “皮太厚蚊子叮不进去啊,忙活一晚上最后枕头边落一圈蚊子,全是精力耗光自尽而亡的。”   “那是,防蚊求人不如一技傍身。”宋词得意地笑,“不要紧,回去你让她骂,听多了,皮就这么厚起来了。”   唐诗踌躇:“哎……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闹着玩可以,总不能真让他们流落街头吧?”   见唐诗还在妇人之仁,宋词叹口气,告诉她:“逗你玩的,别担心了,怎么可能真的让他们身无分文。在湖边排队时,我偷偷往李大嘴兜里塞了五十块钱,够他们吃两碗面,坐个公交回家的了。”   “真的?”唐诗怀疑。   “跟珍珠一样真。”   正说话间,宋词手机响了。唐诗凑过耳朵听,李大嘴的语气居然很平和,只是让唐宋二人好好玩,叮嘱晚上回来要带周黑鸭和啤酒,再表扬宋词总算还没有泯灭人性给他留了五十块。   唐诗偷听完,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宋词:“这就完了?”   “完了。不然你还想怎样?”宋词笑,“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心里乐着呢。你没看出来?”   唐诗雾水重重:“看出什么?”   “这小子对孟珊珊心怀不轨啊!他巴不得我俩赶紧走呢。”   唐诗嘴巴张成了“O”形,张完掏出手机翻看:“珊珊居然没给我打电话!”   “嗯。”宋词深沉地点头,再问唐诗,“你不觉得李大嘴其实也是一帅哥吗?”   唐诗呆,半晌后,喃喃道:“心机好重啊!我这都交了一群什么朋友!”   宋词拍拍她的头安慰:“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卖了的!”   唐诗:“……”   游乐场是不能继续玩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逛街再看电影。   手牵手逛到百货大楼。在一家意大利服装品牌柜台,唐诗翻翻吊牌,小声对宋词说:“这标价是不是电脑故障,集体多打了一个零啊?”   宋词也压低声说:“这电脑故障得厉害,不止多打了零,还偷偷算了二次方。”   两人窃笑。唐诗说:“可惜珊珊没来,她最喜欢试这些运算错误的衣服了。她说这样虽然不能将衣服带回家,但能够吸取强大的走在时尚前沿的精神力量。”   宋词推推她:“那你也试一试吧。”   唐诗摇摇头:“不试,麻烦。时尚前沿风太大,富家太太和富家二代们才能顶风冒进,我这小身板还是算了。”   宋词顿了顿,说:“万一你要成了富家太太呢?”   “难不成你要和我分手?”唐诗瞟他一眼,“还是你突然发了财?”   “那什么,要是万一呢?”   唐诗牵起他的手:“走吧,别做梦了,只有一万,没有万一。公子哥没一个好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宋词眼角抽了抽:“……公子哥里也有好东西的。”   十二点多时,两人到附近的四季美吃汤包。四季美汤包是这座城市的特色小吃,皮薄馅嫩,汤汁鲜醇,是吃货唐诗众多最爱之一。两人一气点了三笼,又要了两个葱油饼,正在大快朵颐,旁边突然有人拍拍宋词的肩膀:“墨尧?你也在这儿?”   唐诗抬头,是一对看起来六十多岁的夫妻,面目慈祥,两人手里牵着个小不点儿,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桌上的汤包。   宋词站起来,微笑着打招呼:“王伯伯,沈姨,你们带豆豆出来吃汤包么?”   “是啊,在家里吵得不得了,非要来这里。”王伯伯笑容可掬地看看唐诗,又问,“墨尧,这是女朋友?”   宋词点头,正要介绍,唐诗站起来:“您好,我叫唐诗。”   “好好好!”王伯伯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万宏这回要高兴坏了。”   沈姨碰碰他,笑着说:“你们慢慢吃,我们去点餐了,小家伙等不及了。”   众人看向豆豆,已经挣脱了一只手,正向唐诗面前的汤包拼命伸去。大家笑起来,唐诗忙要给豆豆包几个,两位老人婉拒,去排队找座了。   “墨尧?宋墨尧?”唐诗偏着脑袋,盯着宋词。   宋词有些不自然的样子:“嗯,原来的名字,后来改了。”   “为什么改了?”   “觉得那名字不好听,就改了呗。”   “切……”唐诗说,“比宋词这名字好听多了好不好……”   又皱起眉头思索:“这名字有点耳熟,像在哪里听过?”   “哪里?”宋词期待的眼神。   唐诗再想了想,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哪部乡土剧的角色吧,忘了。”   宋词撇嘴:“刚才还说这名字比宋词好听呢。”   “是比宋词好听啊,宋词这名字已经不止是乡土,马上快入土了。”   “别忘了你叫唐诗,比宋词还早三百多年呢。”   唐诗夹起一个汤包咬破,认真吃,不理他。吃货唐诗沉浸于美味中,没有发现,晚了三百多年的宋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直玩到晚上八点,两人才慢悠悠晃荡回来。第一次约会,去游乐场、逛街、看电影,恋爱阶段的三大经典环节一一体验,唐诗很满意。   夜晚的街道分外妩媚,晚风轻拂,晕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宋词一手提着周黑鸭和啤酒,一手轻轻挠着唐诗的手心,突然说:“诗诗,如果……我有什么隐瞒了你,但不是故意的,你会不会生气?”   “隐瞒什么?你有很多秘密吗?”唐诗看看他,突然说,“你不会是已经结婚了吧?”   “没有没有!”宋词连忙说,“怎么可能!”   唐诗松口气:“那能有什么事?”   “比如……我真是一暴发户的儿子?或者……是万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唐诗盯着他的脸看半天,扑哧一笑:“你今天逛衣服受的刺激还没消呢?我都不稀罕那些名牌,你一男的老想着干什么!不要做梦一夜暴富,年轻人,这不好,还是要脚踏实地做人。”   宋词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哎!”唐诗拍拍宋词,“我们赛跑吧?”   “赛跑?”宋词半天没反应过来,“……你和我赛跑?”   “对啊,看谁先到达明珠小区的大门,输了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行不?”   宋词半信半疑:“你说真的?随便什么要求?”   “当然!能力所及的不违背法律和道德的任何一件事。”   “好!”宋词一把钩住唐诗的小拇指,“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不许反悔!拉钩!”   “真幼稚!”唐诗鄙视他,还是配合地和他钩了钩手指。   “谁喊开始?”   “当然我喊。”唐诗说。   宋词打量打量她,豪迈地一挥手:“行,你就是耍赖先跑几步,也翻不了天。”   唐诗低头先一阵猛笑,再抬头喊:“跑!”率先冲出去。   宋词长腿一迈,轻轻松松几步就超过唐诗,边回头冲她摆摆手,边得意地说:“你慢慢跑,我去大门等你了。”   话音刚落,只听唐诗在后面大叫起来:“抢劫啊,有人抢劫了!”叫声特别惨烈,马上吸引了附近若干人民群众的目光。   宋词慒了。慒完的第二个反应是面红耳赤兼窘窘有神,第三个反应是放慢步子,将两手高高举起,以行动表示我是清白的,我浑身上下一水儿的清清白白。第四个反应是将吊在手上招摇晃荡的周黑鸭袋子放到脚边,再重新举手证明,我就是来打酱油的,我什么都没干。   有热心的人民群众向这边走过来。宋词赔上一脸笑,眼睁睁看着唐诗一溜烟冲向小区大门。   待宋词在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监督下,淡定地走到目的地时,唐诗正摆着剪刀手,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你欠我一个要求啊,先存好了,等我想出来的时候再告诉你。”   宋词不服气:“你这是骇人听闻的耍赖皮啊!是挖了坑等着我往里跳呢。”   “我怎么赖皮了,你又没规定不能喊不能叫。”   宋词伸伸大拇指:“是是,你赢了,你厉害!”   想想又说:“原来没这么多心眼啊?我怎么觉着我把你的潜能都激发出来了?”   ☆、(十六)   先贤曾经告诉我们:得罪谁也别得罪女人。唐诗在有了痛苦的亲身经历后,对先贤理论进行了拓展和升华:得罪一般女人也别得罪二货女人。   刚打开家门,斜刺里伸出一根笤帚:“站住!”   唐诗小心捏住笤帚中部,往旁边轻轻一推,侧身进门,再从容地走到沙发前,斜躺到沙发上。   笤帚威风凛凛地跟过来:“你这是什么认罪态度?赶紧起来!”   “别闹了……”唐诗指指刚刚放到茶几上的塑料袋,“这是周黑鸭和果粒橙,拿晚了我也要吃一半。”   一只手闪电般抓起塑料袋。   “别以为行点小贿就可以脱罪,今天是怎么背弃我俩多年的情感令人发指地把我抛弃去跟奸夫私奔的,说!”   “别装了,今天跟帅哥约会一整天,我知道你乐在其中,不用感谢我,我做好事从不求回报。”唐诗说。   “什……什么……你别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在讨论你的罪行。”孟珊珊抬高声音,扬高气势,“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里听见旧人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唐诗投降:“你行行好,我知道你是中文系毕业的。”   孟珊珊凶恶地叉腰:“知道就好。错了没有?”   “错了错了,我认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嗯,这还差不多。”孟珊珊放下笤帚,一挥手,“小人,去把我衣服洗了。”   “什么!”唐诗叫。   孟珊珊挑起眉:“怎么?犯了错就要罚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想脱离人民搞独立搞分裂?”   唐诗小声:“我能反悔么?”   “刘德华都唱多少年给他一杯忘情水了?你觉得你能给他么?”   “祖宗,衣服在哪儿?”   孟珊珊眉开眼笑:“都放你洗脸盆里了。”   “你要是敢把你臭袜子扔我洗脸盆里我跟你抽刀断水恩断义绝。”唐诗从沙发上跳起来往卫生间冲。   孟珊珊一边拆周黑鸭的包装,一边欣赏唐诗的尖叫,再笑眯眯地向着卫生间的方向大声补充:“这就最近一个星期攒的,不多。”   的确不……多。   如果说二货女人压榨下的悲惨生活有什么特别亮丽的色彩,那一定是发薪水这件事了。临近月末,唐诗总算迎来了自己职场生涯的第一笔收入。虽然只有4000块钱,但已经完美解决了钱包不断瘦身的燃眉之急。6个月试用期满后,转为正式员工,第一年的薪水是6800块,加上年终奖和各项福利,不筹钱买房的话,养活自己没有问题。唐诗放眼当前,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滴。   “唐诗!”芸姐在那边叫。正在展望美好生活的唐诗赶紧屁颠颠小跑过去。   “这张表下午要送到集团总部传媒部去,你去摄影棚里找广告部的李劼,他下午要去总部一趟,让他顺便带过去。”   唐诗接过芸姐手里的表,答应一声,赶紧屁颠颠再往摄影棚跑。   轻轻推开摄影棚大门,首先映入唐诗眼中的,是灯光汇聚的布景前,五个掌握真理的女人。   钱钟书老先生在《围城》中曾把□□比喻为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裸的”。这五个女人同书中那位鲍小姐一样,掌握的是“局部真理”,因为她们的身上,还穿着比基尼。   随着摄影师手中的相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真理女人不断变换姿势,时而活泼天真,时而妖娆妩媚,时而性感撩人。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唐诗的目光,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那个拿着相机按快门的男人身上。此时,男人的眼中,只有真理。   十五分钟后,拍摄告一段落,有三个模特进更衣室换下一套服装,两个模特围到宋词左右,侧着脑袋欣赏相机里的回放照片。不用跟过去,唐诗也知道从宋词的角度,这一片明晃晃的雪白和香艳,是如何刺激感官。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到他似乎有所感应,转过头来。   唐诗冷哼一声,目光移开,找到站在电脑旁的李劼,走过去完成此次来棚里的主要任务。任务完成,唐诗调转马头直奔摄影棚大门。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唐诗目视前方,身体前倾,胳膊向后,摆出高难度体操动作。   “诗诗……”   “放手。”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这样被冤死我的生命还真坎坷。”   唐诗回头:“这么说你没做点什么,还不太满意?”   “我是无辜的!广告部非要我过来拍,说这家厂商对图片要求很苛刻,我在美国的时候,拿过几个小奖,一定要我试试。”宋词眼里都是紧张。   唐诗斜睨着他:“你很了不起啊。”   “那什么,夸就不必了,千万别生气。我就是工作,她们在我眼里,跟小猫小狗一样,真的,纯粹就工作。”   “小猫小狗身上都穿了皮草。”唐诗憋半天,愤愤地说。   宋词愣一下,忽地笑出声来:“我怎么闻到一股酸酸的气味。”   唐诗瞪他,他笑着补充:“不过我喜欢。”   唐诗低头看脚尖,甩开他的手,说:“我回去了,还有事呢。”   事其实不多了,下月的杂志早在15号前就定稿排版了,新一期的稿件初选已经完成,唐诗的那篇稿子也安排在这一期中。   下午三点,总编室突然通知开会,全体人员都要参加。唐诗一路和顾安然嘀嘀咕咕,猜测会有什么大事。   会议第一项内容很枯燥,总编老人家絮絮叨叨在台上总结这个月的主要工作,所取得的主要成绩。第二项内容很神秘,社长昨日已接到通知,调往总部另有任用。目前总编代行社长职务,各栏目都要尽职尽责,在新社长到任之前,保证各项工作如常运行。第三项内容很劲爆,为丰富广大员工的业余文化生活,增强杂志社的凝聚力,社里决定分批组织各部门去沈家庄度假村休闲度假。活动从这个双休日开始,每次均为两天一夜,编辑部人最多,安排在第一批。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在下面喊:“总编,我爱你!”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总编老人家笑得很和蔼:“不用拍马屁,你们以前还玩少了么?好了,散会,没事的先走,陈主任你们可以留下来商量商量具体安排。”编辑部陈主任应了,全体采编人员于是兴致勃勃地留在座位上商讨游玩事宜。   人员分组交给了芸姐,以往组织类似活动也是她负责分组,驾轻就熟。外联任务分给了美编组的大刘,他有同学在度假村那边工作,这项任务非他莫属。车辆预订、清理点名、娱乐项目设计等,一一安排下来。有人提议去的当天晚上,不在餐厅吃饭,在湖边租块地搞烧烤和篝火晚会,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积极响应。于是,相应食材用具的采购、搬运工作被提上日程。这问题是如此婀娜多姿,大伙儿一时分外安分,生怕惊扰了它,慎思、慎行的传统美德在这一刻得到了发扬光大。   陈主任叫了两遍:“有人愿意牺牲小我,为大家服务吗?”没人接话。每个人都在积极地思索如何成就大我的问题。   唐诗捅捅身边宋词,指指他腋窝位置:“哎,你这儿怎么破这么大一口子,你今天到处招摇愣没发现?”   宋词抬起胳膊,边看边说:“哪儿呢?哪儿破了?”   “好!宋词能够主动承担艰难苦重的任务,为大家服务,我们大家为他鼓掌!”陈主任大声拍板。   一片热烈的掌声。唐诗拍得巴掌通红,拍得格外激动人心。   宋词呆半天,再郁闷半天。过会儿小声对身边人说:“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有你这么连环算计亲夫的吗?”   ☆、(十七)   沈家庄度假村离市区有九十多公里,位置偏僻,没有直达公交。但因为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青山绿水间错落有致的明清风格建筑群灰墙黑瓦,灵秀生动,如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所以仍是吸引了不少有车一族来此休闲度假。杂志社租了一辆大巴,每人再配发一顶印着《都市》杂志名称和社徽的帽子,花枝招展地上了路。   众人一路嘻嘻哈哈,唐诗和顾安然坐在一起,一人一个甜筒啃得津津有味。宋词忧郁地蜷缩在最后一排,忧郁地看着唐诗的背影,忧郁地思索自己的悲惨人生。   花一个小时列好了采购清单,花两个小时拉着李大嘴当苦力去超市买齐了各类材料,清早又花半个小时将东西一一装上车,等宋词满头大汗地终于可以提着自己的行李找座位时,就剩下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等着他了。宋词掏出手机给唐诗发短信:为什么不帮我占座位?为什么抛夫弃子?   过会儿手机滴滴响:夫子在何方?介绍我认识下。   宋词回复:右后方,回头,就是夫了。   唐诗回头柔媚一笑,短信又来:不认识,别套近乎。   宋词打字:你怎么能这样?勾人魂魄在前,毁人清白在中,留人念想在后,现在又不给人名分?   唐诗:……   过会儿发过来一大段:我原来最怕孟珊珊说自己是中文系,现在总算明白了,中文系不可怕,怕只怕MBA秀文化。请背着你的文化知识,大规模地、大幅度地向前滚,找个旮旯静静思考世界和平人口老化住房紧张垃圾处理问题。逢人千万别说你会好多成语,现在社会上都特鄙视会成语的人。   然后看见唐诗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踮起脚优美地将手机塞进头顶的行李包里,拍拍手,重新坐下。   宋词于是开始思考整个社会对成语的鄙视问题。   到了沈家庄,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陆续下车。宋词跟在唐诗身后,伸了手要帮她拿包。顾安然冲两人开玩笑:“宋词,你在追求我们唐诗啊?”   唐诗摇头:“才不是。”   宋词也摇头:“不是在追求,是已……。”未说完,被唐诗撞了一下,看她有些紧张的样子,于是闭了嘴。   在房间安顿下来,收到唐诗的短信:来湖边。宋词捏着手机直扑楼梯间。   到湖边溜了小半圈,才在近处树林里一棵水杉后发现唐诗。还没开口,她已经在嘱咐:“同事面前,别说咱俩什么关系啊!”   “咱俩什么关系?”宋词嬉皮笑脸。   “别捣乱。你还记得员工守则第三章第五条不?”   “我记那个干什么。”宋词说,“我脑子又没进水。”   唐诗叹口气:“我也没记。我上学时最讨厌背书了。”   宋词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咱俩现在在这里认真学习,重背员工守则?”   唐诗捶他一下:“你知不知道刚才在车上,我听顾安然说,员工守则第三章第五条是什么?”   宋词做出一幅虚怀若谷的样子。   “为了工作效率和工作质量,杂志社内部员工间禁止谈恋爱。”   宋词评论:“我脑子没进水,拟这规定的人脑子进水了。”   “还好我们之前也没怎么招摇,估计没人知道,以后就发展地下情吧。”   “我地面的老婆还没有呢,先弄个地下的情人出来……真要让人知道了,能把咱们怎么样?”   “按规定,咱俩至少走一个。”   “好吧,那先转入地下吧。”宋词无奈,“那要结婚怎么办?”   “现在流行一词——隐婚,懂意思么?”唐诗看看他,“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往后的事谁知道。”   宋词不服:“我都让你亲过了,八字的一撇早用墨汁写在白纸上了!我说了我是烈男的,你不要想玩弄我。”   唐诗抖一下:“你真忠贞。”   “那是。”宋词凑过脸来,“我柳体颜体欧体都学过,写得还不错,什么时候把一捺写了?”   “你们要写什么?”突然加入进来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是老张和余品轩来湖边散步。   “哦……他……他拉我来看看晚上搞篝火晚会的场地,看哪一块地方比较合适,还说要不要用毛笔写个横幅挂上。”唐诗说。   “写横幅?”老张说,“不用了吧。这帽子就够招摇了,现在一路上的人都知道有个《都市》杂志,咱不用再为总编打广告了。”   “嗯,我也说不用的。他非说他毛笔写得好,想显摆一下。”   “小宋还真是尽职尽责。”余品轩夸奖。   “哪里哪里。”宋词谦虚,“突发奇想哈。”   唐诗在一旁低了头笑,宋词待两人走远,咬牙说:“我何止清白被毁,马上清誉都要被你毁干净了。”   唐诗疑惑:“清誉?那东西你什么时候有过?”然后被宋词一路追着出了树林。   午饭前是自由活动时间,下午租了羽毛球场和篮球场,大搞全民健身活动。宋词换了运动服,悄悄给唐诗递眼色。唐诗知道他想显摆,好气又好笑,远远跟着他去了篮球场。   篮球是一项男人的运动,是身材和体力的大比拼。就目前场上的情况来看,宋词的显摆还是站得住脚的,绝对的身高优势和体形优势,加上出众的外貌,使他在场上十分惹眼。   唐诗一直不能理解男人对足球和篮球的狂热,但当看到编辑组里另三个年轻女孩兴奋的神情及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胶着在场中某人身上的眼神,唐诗对这种狂热有了初步地理解。在这个花痴泛滥的世界里,男人们在场上抢的不是球,抢的是目光,是众多花痴症患者疯狂追逐的目光。   某人在场上异常活跃,奔跑、拦截、跳跃、投篮,偶尔还要玩几个花式运球,动作又风又骚。偏偏他技术还不错,连着几次投篮得分,越发风骚得不行。唐诗一忽儿盼着他出点什么纰漏,掉个球进错筐什么的,以后才好嘲笑他;一忽儿又在心里小小地得意,这个各方面都如此出色的男人,哈哈,已经从了小女子了。   中场休息,宋词坐到离唐诗两米远的地方,端着矿泉水牛饮一通,再目视前方得瑟:“我表现如何?”   唐诗真诚地回答:“没看懂。”   宋词一口气憋住,缓了半天,道:“我白出苦力了。”   唐诗说:“没有白出,好多女孩在一旁盯着你看呢。看你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进球噼里啪啦。哎,要不,我去给你买把扇子吧。”   “别人跟我没关系,我是表演给你一个人看的,你觉得我雄姿英发就行。”宋词含笑说。   唐诗心里一热,嘴角不自觉绽出笑意,说:“你妈是上海人吧?”   宋词莫名其妙:“什么?”   “不是么?”唐诗揶揄道,“从小吃惯了加糖的菜,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下半场的哨声响起。宋词甩甩头发上的汗水,说:“嗯,不错不错,现在就开始关心起婆婆的饮食喜好了。”然后三两步跑入场中,继续雄姿英发去了,留唐诗一人在看台上瞪眼。   晚间的篝火晚会加烧烤,是此次度假的重头戏。食材用具早早被摆到了湖边,从度假村租的四角蓬和桌椅也都被浅紫的薄纱和紫的、白的气球装饰起来。啤酒摆成一座座小山,烤肉的香味在空中渐渐弥漫,每个人都兴致勃勃,边烤边斗嘴,边吃边斗酒,音乐声在空中环绕飘荡,衬着蓝色丝绒般天幕中散落的无数颗小碎钻,真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唐诗宋词顾安然等□□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边吃边玩真心话大冒险。第一轮划拳过后,余品轩不幸中标。一番斟酌后,他选择了大冒险。发话的是摄影组的方伟,丫一张口就是:“你爬到最中间放啤酒的那张桌子上,拿话筒连喊三声‘我是奥特曼,我要拯救地球’,声音要大,要让所有人听见。”一群人笑得直不起腰,余品轩恨恨地说:“你小子别栽我手上。”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向中间走去。余品轩爬上桌的时候,方伟跳到音响边将音乐声调到最小,于是余品轩的“我是奥特曼,我要拯救地球”,真的达到了所有人都听见的标准,不只听见,还超标准地做到了响彻夜空。人群在三秒的呆怔、静默后,爆发出大规模的哄笑,编辑部陈主任笑得一口啤酒喷了摄影组高组长一身,方伟笑得抱着肚子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唐诗笑得在面前的桌子上磕脑袋自残。余品轩面子丢尽后,气势汹汹地回来,大声喊:“再来!再来!”   这轮的中标者是顾安然,她谨慎地选择了真心话。情感驿站栏目的向华提问:“今天在座的男士里面,有你喜欢的人吗?”顾安然脸一红,没有回答。向华笑着补充:“说了是真心话啊,选真心话但是乱回答的,男的打一辈子光棍,女的一辈子嫁不出去。”   “你好狠毒。”唐诗和情感驿站的另一个女孩陆美婷一起嚷。   “这是游戏规则。”向华吃吃地笑。   顾安然挣扎了半天,声若蚊蝇:“有。”   此言一出,席上顿时炸开了锅。余品轩拍着桌子问:“是谁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顾安然才不上当。   宋词偏了头低声对唐诗说:“听见没有,什么员工守则都是废纸,人间处处有真情,挡都挡不住。”   第三轮划拳过后,光荣中标的是宋词。方伟嘿嘿笑:“哥们儿,这回终于逮住你了,把模特妹妹的心都勾了去,兄弟我早想替天行道了。”   宋词瞟一眼唐诗,对方伟说:“你小子,不就是上次看见你穿条桃红的内裤吗,至于这么打击报复我?”   又是一阵哄笑,方伟淡定地说:“笑吧笑吧,我上次算了命,今年要招桃花运,就得穿桃色的,我这是遵照大师的指点。”   再逼宋词:“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词知道他们什么都问得出来,心一横:“大冒险。”   “好勒!”方伟说,“还是拿话筒,去跟陈主任说,这喝酒的杯子太小了,问他有没有D罩杯的。”   众人指着方伟笑骂:“你还能更损点吗?”   方伟点头:“没有最损,只有更损。”   宋词无奈去拿话筒,走向陈主任那桌,酝酿半天,正准备把脸不要了,湖边的车道上突然射来两道刺眼的灯光,紧接着是车轮急刹的声音。由于方伟故伎重施提前关闭了音乐,这刹车声便显得更加的突兀。   车上匆匆下来两人,在环一眼烧烤吃喝的众人后,向陈主任这边走来。陈主任迎上去,极恭谨地对其中年长的一人说:“沈助理,您怎么来了?”   沈助理朝他点点头,没有回答,却直接朝着他身后的宋词说:“墨尧,打你手机一直没接。赶快跟我走,你父亲心脏病发了。”   宋词脸色刷的惨白,什么都没说,跟着来人匆匆上车离去。   人群中开始有小声的议论,渐渐范围越来越大。唐诗听到余品轩说:“那是董事长助理沈家文,我在总部见过他一次。奇怪,宋词到底什么来头?”   他们还在说什么,唐诗已经无心去听了。一个问题开始在她心头盘桓不去:宋词,他是谁?   ☆、(十八)   从沈家庄回来到现在,宋词一直没有出现。没有上班,没有来小公寓蹭饭,也没有回过他和李大嘴的租屋。星期一的晚上,他打过一个电话,告诉唐诗家里有点事,让唐诗先不要担心,也不要乱猜,他稍后会当面向她解释。再接下来,就没了消息。   孟珊珊喜滋滋地猜测:“李大嘴口风忒紧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按你描述的情况,宋词八成就是传说中微服私访的富家子。诗诗,你这回吊的不是海龟,是只大金龟啊。”   唐诗问她:“为什么要微服?私访什么?”   孟珊珊研究了片刻,得出结论:“微服以便泡妞,私访测妞真心。《甄嬛传》里,皇上开始就是冒充果郡王俘获嬛嬛的心的。”   “那我也该和甄嬛一样,发现皇上的真实身份后,惊喜交加、感恩戴德、山呼万岁?”   孟珊珊疑惑:“我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不高兴?”   唐诗冷笑:“我被人耍得团团转,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哪里耍你了?他对你还不好啊?”孟珊珊说。   “我不知道我的真心还需要测试,他测我的真心,我倒没看出他的真心来。”唐诗烦恼地一挥手,“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这一等,就是十天。十天里,陆续听说万宏集团董事长因心脏病入院,据唐诗了解此病已成为各类电视剧里为董事长量身打造的专用病;听说董事长在心脏搭桥手术后关键的恢复期里,集团上下有点人心慌慌,据唐诗了解此情景已成为各类电视剧里为董事长量身打造的病中专用情景;听说沈家文等两位老将忠于职守稳住了紧张形势,据唐诗了解此老将已成为各类电视剧里为董事长量身打造的专用忠仆形象;听说董事长儿子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正在积极学习集团运营,据唐诗了解此儿子所学专业正是各类电视剧里为董事长儿子量身打造的MBA专业……唐诗想,果然电视剧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董事长的故事真是生活型的电视剧,电视剧般的生活啊!只是不知道最近的电视剧导演在导完董事长后,是不是喜欢导一导董事长儿子微服私访的故事,让微服私访从宫廷剧中穿越出来,走向现代,走向董事长家,走向市民生活。   虽然事实已经基本□□,但唐诗仍在努力平静地等待,等待他欠她的,那一个当面解释。   一夜没睡好,脑中一直过电影般一帧一帧播放细节,总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摸起闹钟看的时候,还是早上五点一刻,唐诗复又将头埋入被中,努力着要补一下眠。再次醒来的时候,看看时间,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跳起来穿衣穿鞋。孟珊珊一向靠唐诗叫醒,也跟着迟了到,一路哭丧着脸。   前台小妹与唐诗关系很好,友谊的起因是唐诗之前偶尔带给她的薯片、瓜子、棉花糖。见唐诗过来,悄悄说:“别急,我跟陈主任说你突然身体不舒服,早上打他电话不通,然后打到了前台,要请一小时假去买药。”   “真聪明,谢了!”唐诗竖竖大拇指,想想又问,“他不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吗?”   “有什么关系,中国移动的信号,本来就是变幻莫测的。”小妹说。   唐诗笑:“说得对。”   正要上楼,小妹叫住她,神秘兮兮地说:“知道不,咱们来新社长了!大伙儿现在都在会议室开见面会呢。”   “哦,是吗?”唐诗兴趣缺缺。   “知道新社长是谁么?”小妹冲唐诗眨眨眼。   “谁啊?”唐诗随口问。   “是帅哥哦!”小妹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摄影组的宋词啦!”   唐诗心里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小妹晃晃手里的一张公告:“这是总编让我十点钟贴出去的,有集团总部的盖章哦!”   “呵……今天多谢了,改天请你吃汉堡。”唐诗勉强笑笑,冲小妹摆摆手,再缓缓踱向楼梯。   编辑部里果然没有人,唐诗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包,溜了一圈,厌厌地晃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人眼睛有些浮肿,脸色很不好,倒真像是生着病。外面有人声传来,唐诗躲进隔间关上门板,一边搓着自己的脸,一边又想这躲得实在是没道理。   “没想到宋词真的是太子爷。”陆美婷的声音。一同进来的似乎还有两个人。   “晚了吧?后悔了吧?”说话的似乎是小楼夜话栏目的小雪,“早该把他泡上的吧?”   “我倒是想啊。”陆美婷说,“谁不想当皇妃啊。”   一阵嬉闹声。   还是陆美婷:“没想到太子爷还喜欢玩潜伏。哎,你们说,他潜伏到我们这儿干什么啊?”   顾安然的声音:“体察民情?”   “才怪。”小雪说,“哎,我前不久还看了一部韩剧,就讲了一个富家子隐瞒身份泡妞的故事,人家富二代精着呢,就怕你是冲着他的钱去的。”   “那咱这太子爷怎么还没成功就暴露身份了?”   “那不是董事长病了吗,当时那么多人看到,想瞒也瞒不住了。”   “好可惜,董事长病得真不是时候。”陆美婷笑,“晚一点说不定太子爷就发现我这块美玉了。”   又一阵笑声。   顾安然感慨:“你们说,穷人装富二代泡妞,富二代装穷人泡妞,现在都什么价值观啊?”   “身份不一样,目的一样。”小雪分析,“穷人装富二代是为了骗钱骗色,富二代装穷人是为了骗色外加防钱被骗,总之离不开钱色二字。”   “对于被骗的美女来说,在发现真相后,回答其实也是一样的。”小雪继续总结。   “怎么一样?”另两人一齐问。   “被穷人骗的美女,会说‘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这么坏!’然后愤怒离去;被富二代骗的美女,会说‘你这个骗子,你好坏!’然后既往不咎。”   三人笑成一团。陆美婷故意娇滴滴地说:“你好坏,说话总这么一针见血。”   又有高跟鞋进来的声音,然后是放水声,聊天的三人杂乱出门的脚步声。   唐诗待外面安静下来,才默默地走出隔间,默默地放水洗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坐下,芸姐走过来,敲敲档板,微笑着说:“怎么生病了?好点了没?”   唐诗点点头,回答:“谢谢,好多了。”   “嗯,去一趟十五楼社长办公室吧,他刚才下来找你,你不在。”   唐诗呆了一下,才说:“好。”   社长办公室在十五层走廊的一端,厚实的大门紧闭着。唐诗在门前站了半晌,手抬起,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正闭了眼一咬牙准备敲上去时,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那人影也顿了一下,然后一把将她拉进去,门随即在身后重重关上,身子则跌入面前的怀抱。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头顶传来:“诗诗……”   唐诗抬起头。   他瘦了,眼角眉梢有掩不住的疲惫,定定地看着唐诗,然后说:“对不起。”   唐诗沉默。   “我真的不是有意……”宋词说。没说完,唐诗打断他,“你爸好些了?”   “好……好些了。手术很成功,昨天晚上已经出院了,不过修养恢复还得一个多月。”   唐诗眼睛看着他胸前的第二粒衬衫纽扣,点头:“那就好。”   “早上你没来开会,他们说你病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唐诗淡淡地说,“睡过头了。”   他似乎不信,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又用手去试她额上的温度。   唐诗将头偏了偏,离开他的手,顺便也挣离他的怀抱,走到屋子中央。   “诗诗,我……”宋词迟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这么突然,我本来准备告……”   “本来准备什么?”唐诗笑一下,抬头问,“本来准备再测试一段时间,看看我是怎样一个女孩,看看我是真心还是假意,看看我是惦记你的人还是惦记你家的钱?”   “诗诗!”他有些吃惊又有些焦虑的样子,“不是这样的!我从来不想瞒你。”   “哦?是吗?可事实是你知道我老家在M市,知道我爸爸是高中化学老师我妈妈是小学语文老师,我没有兄弟姐妹是家里的独生女。而我除了知道你叫宋词,是一只海龟,是我的同事,其它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一个劲儿的傻乐,觉得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觉得生活很美好……”   “不是这样的。”宋词急急地说,“我一开始怕你不理我,才故意欠你钱,耍赖跟着你蹭吃蹭喝,要是告诉你我就没理由老跟着你了。后来想说又不敢说,怕你生气,才一直拖到现在。”   “那你现在期待的是什么?我无意中捡了个大便宜欣喜若狂?”   “诗诗……”   唐诗疲惫地挥挥手,向门口走去:“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   临出门前,她背对着宋词,声音里有一丝受伤和痛楚:“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的好。”   “砰。”门关上的沉闷响声。   ☆、(十九)   人们通常认为,恋爱是工作的□□,一个又一个的职场精英在恋爱中智商急剧下降成为脑残人士。人们通常又认为,忙碌是治疗失恋的良药,一辈又一辈的工作狂人,就是在失恋中修炼成魔独孤求败的。所以说,职场和爱情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完美体现了老天爷想咋地就咋地你能把我咋地的妙不可言的逻辑状态。   整一天,唐诗很忙碌。下个月杂志的清样出来,正在进行付印前的最后校审。芸姐本来在做的,唐诗主动请缨,要求帮忙看。芸姐见这孩子工作积极主动,非常高兴地把待审的部分内容挪给她,让她先看一遍。唐诗看得很仔细,字典翻得哗哗响,度娘搜得满头汗,恨不能摇身变成颜如玉直接扎进纸里去。口干舌燥时,才发现一直连水也忘了喝。端起杯子去茶水间倒水,方伟和向华正在里面溜号。   方伟小声抱怨:“咱们大社长今天怎么回事啊,来编辑部巡视有五回了吧?上上下下这么多部门呢,独独重视咱编辑部工作,是对我们不放心?”   向华颇诚恳的样子:“主要是对你不放心,谁让你调戏他来着。”   “我哪知道他这么有来头!”方伟喊冤,又赶紧低了声,“再说我意愿未遂,应该定性为情节较轻依法不予追究。”   向华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节哀顺变。”   水杯接满了溢出来,烫得唐诗手一缩,赶紧关了饮水机开关,愣愣地问方伟:“社长什么时候来过?”   “一刻钟前是第五次。”方伟说,“不会吧,你没看到?”   唐诗勉强笑笑:“我一直低头看稿来着,没注意。”   “你该不是知道消息故意争取表现的吧?”方伟笑,“我中间瞄了一眼股票,刚好他从我后面飘过,吓我一身冷汗。”   “你还……”向华压低声,“你还敢上班时间炒股,你真当他纨绔啊。”   “哎,现在知道了,他老这么巡视,这段时间得小心了。”   唐诗端了水杯出来,回到座位继续埋首清样中。字还是那些字,可又不是那些字了。原来每一句的意思都还能懂的,现在整张纸翻来覆去就两个字:“宋词、宋词、宋词。”那些字仿佛怕她看不清楚,还渐渐地飘起来,在她眼前耀武扬威荡来荡去。唐诗愤怒了,伸手在空中奋力“啪啪啪”拍打,要把那些字打掉。老张从隔壁探出头来,看半天,小心地问:“唐诗,怎么了?”   唐诗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哦……我……我打……蚊子呢。”   老张疑惑:“现在都十二月了,还有蚊子?”   唐诗伸出手指在眼前划动:“对啊,怎么会……有蚊子呢?难道……是那个什么……飞蚊症?”   老张的目光马上转为同情:“这可不能马虎,你都趴桌子上一天了,赶紧让眼睛休息休息,如果觉得不对劲,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唐诗感激点头,看着拍红的手说:“您说得对,我得去查一下手掌了。”   老张想了想,飞蚊症现在时兴查手掌?难道是有神经关联着?恍然大悟地坐下,原来科技已经如此发达了啊!   下班的时候,孟珊珊哼哧哼哧跑上来,两条前腿搭在唐诗身旁的档板上,一边张着嘴喘粗气,一边问她:“真分了?”   唐诗继续收拾东西:“真分了。”   “我K……”孟珊珊说一半,又捂住嘴,“算了我是淑女,不说普通话。我看到短信就四脚朝天往上跑,我以为你说着玩呢。”   唐诗忽略她高超的成语运用,背起包:“你看我像说着玩吗?”   “不是……你没病吧?我那有点治神经的药,要不给你端上来?”   唐诗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怎么,这药你长期备着?”   孟珊珊紧紧尾随:“我怕你发病特意买的。你不知道现在神经痛的人多,精神病的人更多,你最近发病趋势很明显……”   唐诗猛地回头,眼神犀利,吓得孟珊珊一哆嗦住了嘴:“你还是不是我朋友了?是我朋友就别废话。”   孟珊珊郁闷地嘟囔:“好吧好吧……”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挺拔清俊的身影站在门开处,见到她们,身形一滞,紧接着略微往后让了让。唐诗站着不动,孟珊珊在低气压中将两人面部肌肉来回观赏一遍,伸手把唐诗硬拉进电梯。   电梯徐徐下降,在九层的时候进来两个人,其中之一竟是那位帅哥何助理。孟珊珊本来揪着唐诗衣袖的爪子很矜持地慢慢放开,声音甜腻度陡增:“何助理,你亲自下班啊?”   这话问得好,唐诗望向何帅哥的眼光顿含恻隐,不知道他平时下班除了亲自,还能运用别的什么方式。   何助理艰难地挣扎了一下,然后说:“啊……是啊……下班哈哈……”   孟珊珊得了回应心情大好,很不厚道地撇下唐诗,往何帅哥那边蠕动过去。   到六层的时候,又进来了四人,小小的空间开始变得拥挤。四人中有三个是年轻女孩,看工作牌是万宏印务的人。其中一个盯着虽然站在角落,但气场却相当强大的身影看一会儿,忽然开口:“宋社长,你好!”   另两个愣了一下,眼神隔空经过短暂的交流,亮起几点星光,激动的声音在狭窄的电梯里响起:“宋社长!”   “你们好!”宋词点头示意,态度温和有礼。唐诗专心地目视电梯显示屏,看它一格格向下跳。背后那道灼人的目光哪怕在回应别人的时候也不曾离开须臾,唐诗能够感应到,却用一层看不见的壳将心包裹住,让自己忽略它的存在。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宋词的手机铃声响起。唐诗眼角余光瞟到他慢下一步,接通电话,柔和的声音传来:“妈,什么事?”   唐诗挽着孟珊珊,大步朝前走。   一直走在旁边不远的何帅哥突然扭头,问孟珊珊:“晚上怎么安排?”   孟珊珊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全身呈自然焦糊状:“没……没安排。”   “我们有两个朋友去泡吧,要不要一起?”   “好……呀……”   “唐小姐也一起吗?”何帅哥问。   唐诗正要开口,孟珊珊抢过话:“一起,我们一起。几点在哪里啊?”   “两位美女赏脸吃个饭吧,吃完一起去。”   “哦……不用……我们还有点事,晚些直接去……”   “那好吧。”何帅哥耸耸肩,“八点半,宝石酒吧。”   “好,待会儿见。”孟珊珊声音甜得能挤出糖来,同何帅哥告了别,拉了唐诗上公交。   “你上回不是跟李大嘴处得不错么,怎么想脚踏两只船?”唐诗疑惑地问孟珊珊。   “我和李大嘴哪里处过了,我一只脚都没上船呢。”孟珊珊说,“再说了,帅哥贵多不贵精,要广结四方帅哥。”   唐诗无语望车顶,想了想又问:“我能不去么?心情不好,不想去。”   “就是心情不好才要去酒吧放松放松,热恋的在那里调情,失恋的在那里疗情,你现在满身情伤,就是要去那里治疗一下。”   “你自己去调情不就好了,拉上我干什么。跟你的何帅哥吃吃烛光晚餐,聊聊人生大事,再拉拉小手上酒吧,不是很好?”   “我还不是为了挽救你!带你去酒吧找找下家,免得你一脸幽怨吓着过路的。”孟珊珊抱怨,“本来是可以直接去的,但你穿那么正经,哪像个上酒吧的正经人。”   唐诗被她的逻辑绕进去了,看看自己高领毛衣外面的黑色卫衣,下面是深蓝色牛仔裤,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回家简单弄了点吃的,孟珊珊一头扎进唐诗衣柜里帮她挑衣服。   十分钟后,孟珊珊在柜子里爆发了:“诗诗,你就没一件性感点的衣服么?都整这么良家妇女干什么!”   唐诗坐在床边一边玩手机一边说:“抱歉啊,我从良很久了。”   一件衣服砸到脸上,孟珊珊怒吼:“这件试试!”   唐诗拿起掉到膝盖上的衣服,有些不敢置信:“这好像是……常规模式下……夏天才有人穿的雪纺裙?”   “有什么关系,酒吧有暖气。”   唐诗伸出两根手指把它拎远:“我才不要被人当患者围观。”   “你……”孟珊珊气馁,再翻查一遍,“算了,穿我的吧,我有一件一字领的毛衣裙,特别修身。”   蹬蹬蹬跑回房间,再蹬蹬蹬跑过来,孟珊珊将一件火红的毛衣裙扔到唐诗怀里:“这件行了。”   唐诗没再反抗,依言换上。领口有点大,一不小心就斜斜滑下露出半边雪白的脖颈,下摆有点短,膝上10公分露出两条笔直匀称的腿。唐诗不太习惯地扯扯扯。   孟珊珊呆一边半天没作声,过会儿深受打击地说:“怎么你穿就这么□□的,我穿就一马平川呢……”   唐诗安慰她:“怎么会,你平时穿衣服一样□□。”   见孟珊珊神情振奋,唐诗接着解释:“就是该凸的地方很谦虚的凸了,该翘的地方很谦虚的翘了,视觉上还是有一种凹凸起伏的假象的。”   “唐诗!”孟珊珊扑过来报仇,“你还失恋呢,失恋的时候要积德知道吗?”   拳脚教育完唐诗,孟珊珊回房打理自己。过会儿换一身粉紫的毛呢连衣裙出来,问唐诗:“这件怎么样?”   唐诗从手机游戏中抬起头来,平静地问:“为神马你穿这么淑女,而我要穿这么性感?”   “因为你的性感风尘才能突出我的清纯可人。”孟珊珊解释,“我在何帅哥面前走的是清纯路线。”   唐诗第一次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二十)   宝石酒吧在江滩酒吧一条街上。每到夜幕降临,整条街但见红唇纤腰,香衣丽影,纸醉金迷。   唐诗和孟珊珊迈进酒吧黑色的大门,走过一条从天花板到四面墙壁都是镜子的长形走道,再拐过一个弯,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差点将唐诗掀翻。唐诗是乖宝宝,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踏足过酒吧,几乎立刻萌生了逃跑的意向。孟珊珊一把拉住唐诗的手腕,在她耳边大声说:“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站在入口处适应了一下暧昧不明的光线,孟珊珊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对唐诗说:“他已经来了,在那儿!”   唐诗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一张玻璃面的圆桌旁坐了三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正是何帅哥。   “走啦走啦!”孟珊珊拉拉唐诗。   何帅哥也看见了她们,站起来冲她们招招手。待两人走近,热情地做介绍:“这是孟珊珊小姐、唐诗小姐。”再指向站起来的两人中黑而健硕的一个:“这是程成。”又指向高瘦的一个:“这是许安凯。”   众人打过招呼,一一落座。   “喝点什么?”何帅哥问。   唐诗孟珊珊对视一眼,唐诗比划一下:“橙汁。”   许安凯马上发言:“来酒吧喝橙汁那是未成年人,警察叔叔要抓的,我给你们推荐一款鸡尾酒吧,保证好喝。”说完不等两人回答,挥手叫来服务生,对着服务生耳朵点了酒。   酒吧暖气很足,唐诗脱了外套,露出火红的毛衣裙,孟珊珊也脱了大衣与唐诗的一起搭在椅背上。何帅哥眼神游游移移,颇有些累。程成与许安凯则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眼珠子落了唐诗一身。唐诗有些不自在,男人大概都希望自己的老婆是淑女,别人的老婆是□□,孟珊珊今天泡帅哥的策略还是正确的,只是牺牲了她。   酒用两只透明的玻璃长杯端上来,淡黄色,上面漂浮着晶莹的冰块。唐诗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略带些浅浅的辣,口感不错。   何帅哥将脸凑近些,大声说:“走吧,去跳舞。”   唐诗对自己的舞姿深有自知之明,连忙地摆手,说:“你们去吧,我坐会儿。”   何帅哥展颜一笑,伸了手牵孟珊珊,孟珊珊瞬间石化状跟着他去了舞池。   程成端起杯子喝口酒,朝许安凯挤挤眼,也下舞池扭去了。   许安凯清清嗓子,斜了身子向唐诗靠过来,问:“唐小姐在哪里上班?”   唐诗对这种略显亲密的姿势本能的有些反感,又一想别人大概是怕她听不清,于是拘谨地答道:“在《都市》杂志。”   “哦,那是才女啊。”眼睛继续在唐诗身上逡巡,“来,才女,咱们喝一点。”   唐诗不知道原来《都市》杂志与才女可以划等号,默默地拿了杯子再喝一口。   “唐小姐一看就很少来酒吧,待会儿我介绍几款酒给你试试,放心,都没什么度数。”许安凯殷勤备至,“以后有时间多出来玩玩,这酒吧是我朋友开的,我在里面也入了股份,你带朋友来报我的名字给你打八折。”   唐诗微笑点头,仍然无话。   许安凯又凑过脸来,问:“我如果抽根烟的话,唐小姐不介意吧?”   唐诗点点头,说:“你随意。”   许安凯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一支打火机,顺带……一把骚包的印着鱼叉状玛莎拉蒂标志的车钥匙,一齐扔在桌面上。   唐诗喝酒,这种醉翁之意在小说电视里看太多了,似乎少爷们的构思都极富有少爷单纯单一单方特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许安凯点燃一支烟,问唐诗:“唐小姐有男朋友么?”   唐诗已经喝完一杯,摇摇头:“没有。”   许安凯叫来服务生,又耳语一阵。   唐诗忽然明白酒吧为什么是调情圣地了,这么嘈杂聒噪,人与人说个话都得贴面,贴来贴去,数不清的□□便在摩擦生电电光火石石破天惊间产生。   那么疗情呢?唐诗看看新端上来的酒,一杯橙色里面带点红,装在一个倒三角形杯内;一杯是漂亮的天蓝,杯口插着一片薄柠檬片;还有一杯却是上白下黑,白的部分俨然一小堆鲜奶油。这些都是治伤的药吧?唐诗微笑着端起天蓝那杯,再喝。   孟珊珊回到座位的时候,唐诗已经微醺了,拉着她的手说:“珊珊,试试这个,这杯上面是奶油哎,蛮好喝的。”   孟珊珊看她一眼,说:“诗诗,你不会喝酒,不能喝多了。”   “我没事。”唐诗抿一口,“这些都没度数,我现在想醉,还醉不了呢。”   许安凯也劝:“就是,这些都跟果汁似的。”   孟珊珊叹口气:“好吧好吧。”   何帅哥将新上的一杯递到孟珊珊面前,示意她尝尝。孟珊珊秀秀气气地接过,喝一口,冲何帅哥甜甜一笑。   “来,为今天认识两位美女,我们干杯!”许安凯提议。   大的小的尖的圆的红的棕的酒杯碰在一起。唐诗仰脖的时候,恍惚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闭闭眼仔细再看,那身影又不见了。唐诗气闷,我现在没招你啊,也没想你啊,你老出来晃什么晃。摆摆头,将杯子伸到前面,豪气干云:“咱们干!”   醒来的时候,头仍然昏昏沉沉,有宿醉的疼痛。唐诗皱皱眉,机械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摸索索。没有意料中的闹钟,没有熟悉的相框,被子的质感也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睁开眼,有些呆滞地看自己周围的情景。   白色的床单被套,浅黄的墙壁,棕黄的窗帘后透出清晨的微光和稀疏的人车声。唐诗转转眼珠,伸手抚抚额头,雪白的胳膊在空气中暴露的时间久了,微有凉意。这凉意给浑浑噩噩的灵台注入一丝清明,她猛地坐起来,吃惊地再次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是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内。   前晚穿的外套和那件毛衣裙耀眼地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椅中堆的是黑色的裤袜,裤袜旁是……玫红的胸罩。唐诗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掀起被子朝里看,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睡衣胸前印着圆形的logo——江滩假日酒店。   赤脚踩在厚厚软软的地毯上,看了卫生间,看了衣柜,看了门外安静的走廊,没有人,也没有人曾经留下的痕迹,一切只是一个标准酒店该有的模样。可是衣服,唐诗摸摸身上,衣服是怎么回事?曾经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然没有记忆?   对了,珊珊,还有孟珊珊,她去哪儿了?   唐诗奔回床头,从包里翻出手机,抖抖索索地翻查到孟珊珊的名字,按下了拨打键。   铃响了许久,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才有人接起了电话,孟珊珊迷迷糊糊的声音:“喂……”   “珊珊……你在哪儿?”   “嗯……”模糊的呓语,“在睡觉……”   “在哪儿睡觉?”唐诗继续问。   “在床上……”话筒里传来吧唧嘴的声音。   “你到底在哪儿!”唐诗爆发了。   没有人回答,隐隐有悉悉窣窣的声音,过会儿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啊!……”   与此同时,唐诗扔下手机,跑出房间,在隔壁门上猛敲:“孟珊珊,别喊了,开门!”   几秒后,孟珊珊蓬头散发出现在门后,唐诗紧张地问:“你房间……一个人?”   孟珊珊点头。   唐诗闪身进去,照例将卫生间和衣柜全部打开巡查一遍,最后坐到床上,问孟珊珊:“昨晚怎么回事?”   孟珊珊摇头。   “你喝醉了?”   孟珊珊点头。   “那何助理呢?他送我们来酒店的?”   孟珊珊摇头。   唐诗咬牙切齿地问:“会说人话不?”   孟珊珊点头。   紧接着哭丧了脸问:“诗诗,我们……没怎么样吧?”   唐诗尽量冷静:“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时候?”   “就一直喝……”孟珊珊皱眉苦脸,“就知道在酒吧,其它都不记得了。”   “你的衣服……都换了?”唐诗问。   孟珊珊捏捏身上的睡衣,点头。   “何助理怎么不送我们回家?”   “大概……”孟珊珊猜测,“大概是不知道我们住哪儿。我们都断篇儿了,也没人跟他说。”   “衣服……谁帮我们换的?不会是……他吧?”   孟珊珊一颤,再颤颤颤地问:“诗诗……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唐诗拼命感觉了一下,摇摇头:“好像……没有。”   孟珊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也……没有,不过……这到底应不应该……有感觉啊?”   唐诗咬了咬唇,说:“先换衣服吧,该上班了。”   经过前台的时候,唐诗拿了房卡办理退房手续,看服务生啪啪啪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们这两间房是用什么名字订的?”   服务生有些疑惑地抬头:“何力、许安凯。”   “呃……他们……订房间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你们知道吗?”   “很抱歉,这个我不太清楚。”服务生礼貌地回答,同时递过来两百元的押金。   旁边站着的一位女服务员插嘴:“何先生昨天晚上八点左右过来订的房,但后来好像没见他来过。”   “哦?”唐诗追问,“你记得他?”   女服务员微笑着说:“何先生在我们这儿订过几次房,他个子高,很好认。我昨天十二点下班前,好像是没见到他。”   唐诗郁郁地对她道了谢,和孟珊珊迈出酒店。   “没想到,没想到姓何的还是个采花老手。”孟珊珊捏起拳头,“你听到没,他在这儿订过几次房,你说,他为什么老在这儿订房?”   “还有,他昨天八点就来订房了,还订了两间。那时我们还没到酒吧呢。”   唐诗沉思了片刻:“前台说十二点前没见过他?我们是几点离开酒吧的?”   “既然没见到,那应该是十二点以后……”   “我怎么感觉十一点不到,我就喝得差不多了……”唐诗回忆。   “诗诗,你看!”孟珊珊打断她,指了指对面。宝石酒吧紧闭的黑色大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耀眼的阳光下,大门周围曾经五彩斑斓迷离闪烁的霓虹灯悄悄失了色彩,仿佛此刻才开始进入梦乡。   ☆、(二十一)   溜进办公室的时候,还好,大家都在忙,暂时没人注意到她。强打了精神,继续看昨天芸姐给的清样。两小时后,电脑上孟珊珊的头像闪个不停。   中午吃饭去对面的四川火锅店,有人请客。   不去。唐诗回复。   昨夜真相大揭秘,你不去?   什么真相?   来了就知道。我耽误半天功夫了,现在手上一堆事,见面聊。孟珊珊说完不知道是隐身还是下线,头像变成灰色。   唐诗最恨别人说话留半截,恼怒地盯着那只傻了巴唧戴朵花的企鹅,闷坐着练气功。   “唐诗,有篇稿子传你邮箱了,你下载看一看。”余品轩从旁边格子间里站起来喊。   “哎,好。”唐诗应。   余品轩没有即刻坐下,站着盯了唐诗半天,笑说:“唐诗,你的穿衣风格怎么也变了?看来咱们大楼里的春天真的来了啊!”   早上时间紧,是直接从酒店来社里上班的,因此身上还是昨晚那套紧身的毛衣裙,与平时的牛仔裤旅游鞋风格,确实不一样。唐诗拉拉衣领,掩饰地笑笑,对余品轩说:“穿个红色就春天来了?那春景也太好装了。”   “你没看大楼里的未婚姑娘们,已经有人穿春装了?”余品轩压低了声笑说,“不是春景,是春心。”   “死老余。”唐诗涨红了脸骂,“下回见你女朋友,看我不揭你的底。”   余品轩笑着举手投降,坐回位子接着干活。   芸姐过来拿清样,也朝她上下一番打量:“这身挺漂亮的。”   “一朋友的衣服,非要我穿试试。”唐诗解释。   “你……”芸姐顿了顿,打趣道,“你这也是为了咱们宋社长穿的么?”   “什么……为宋社长?”唐诗莫名其妙。   芸姐看她真不懂的样子,笑说:“刚才老余不是说了嘛,大楼里的未婚小姑娘,今天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又低声在唐诗耳边说:“我看宋词对你挺上心的,不用担心。”   唐诗又红了脸,也低声说:“我和他没什么。”   芸姐意味深长地笑笑,拍拍她的肩,没再说什么,拿了清样离开。   午饭时间,唐诗与孟珊珊在对面的火锅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唐诗着急地问:“什么真相,到底怎么回事?”   孟珊珊往前凑过脑袋,说:“我今天一去就找何力,结果他被我们技术总监叫去商量事了,我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他谈完话上卫生间,就把他堵里面了。”   唐诗朝她拱一拱手。   “我问他昨晚是不是他把我们带到酒店去的,他说不是。”   唐诗瞪圆眼睛:“不是?那见鬼了,不是他订的房间吗,难不成我们还能自己去?”   “我也这么问,结果你猜怎么着?”孟珊珊端起服务员刚上的茶杯,喝口茶。   唐诗一把夺过杯子,发指眦裂:“再卖关子信不信我抽你。”   孟珊珊抹一把溅在嘴边的水珠:“好了好了,他说,是宋词和另一个男人把我们送去的。”   “宋词?!”唐诗惊呼。   “这里!”孟珊珊忽然扬起手向唐诗身后喊,再看着她说,“另一个男人来了。”   唐诗扭头看,是李大嘴。   不知为什么,一直扎在心里的那根刺忽然拔了出来,原来不知名的疼痛一下子没有了。是他们,唐诗想,那自己和孟珊珊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他们,是不会伤害她们的,她能笃定。   “你没告诉宋词吧?”孟珊珊看着李大嘴在身边坐下,又朝进门处继续张望。   “没有没有,你让我一个人来,我怎么敢告诉他。”李大嘴连忙说。   “这还差不多。说吧,昨晚怎么回事?”孟珊珊问。   李大嘴望望唐诗,望望孟珊珊,然后低头望菜单。   “说啊!”唐诗催促。   “你们吃点什么?”李大嘴终于憋出一句。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喊:“不饿!”   “哦……”李大嘴缩缩脖子。   “请问各位要吃点什么?”   唐诗正待发怒,忽然发现这回说话的是服务员,正拿了纸笔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吃辣不?”孟珊珊问李大嘴。   “我……别太辣。”   “行。”孟珊珊转头对服务员说,“锅底来最辣特辣超级辣的,牛羊鱼肉各两盘,配菜看着上吧。”   唐诗朝李大嘴做个“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   锅底配菜端上来,孟珊珊一边往红红的辣椒油汤里加金针菇,一边说:“好了,开始讲故事吧。”   “……那行……不过你们要保证,不能跟宋词说。”   “放心。”唐诗承诺。   “……昨晚九点多的时候,宋词打我电话,让我跟他去宝石酒吧。”李大嘴说完这句,小心观察两位女士的表情,那两人的表情很一致,就是没有表情。   “他开车来接我的,说家里有事脱不开身,现在才得了空。我看他挺着急的样子,大冷天的,北风呼呼的那个吹,他还额头上一层汗……”   “别抒情了,拣要紧的说。”唐诗很淡定。   “……呃,那个……我问他去干什么,他说挽救失足少女。”   听故事的人继续淡定。   “我们到的时候,你们正在喝酒,我看唐诗应该已经有些醉意了,拿杯子的手不怎么稳。宋词和我找了个位置坐下,一直注意着你们那桌。”   “那几个男人一个劲儿灌你们酒,那叫一个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能言善道滔滔不绝,真的是没安好心。”李大嘴强调。   “行了,不要抒情,说重点。”孟珊珊说。   “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你们那桌起来结账。你们两个已经站不住了,得人搀着才能走。我们紧跟在你们后面出了酒吧,看到他们掏出了两张房卡,商量……商量……”   “说,商量什么。”唐诗敲敲火锅边沿。   “商量一人得一个,带你们回房间,多出来的那个男人还要进酒吧继续……继续钓……”   孟珊珊用筷子在火锅中恶狠狠地戳,一块鱼肉上凄凉地留下了数个小洞。李大嘴苦着脸说:“宋词千嘱咐万嘱咐不要我说,你们非找我,回头他又该骂我嘴大了。”   “嘴大是一种优秀品质,放心大胆地说,越详细越好。”唐诗安慰他。   “……这时候宋词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好像是认识,问他‘何助理,你们要带我女朋友去哪?’,那人很吃惊的样子,马上解释真不知道这是宋社长女朋友,看在电梯上也没说话,以为以前泡过现在不要了呢……也就是约两位美女出来散散心,现在正准备送回家……”   唐诗脸色铁青,孟珊珊气得大骂:“垃圾!狗屎!什么东西!”   “他那两个朋友本来准备找麻烦的样子,姓何的一个劲儿给他们使眼色,就没作声了。宋词说那就不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送。然后从另一个人手上接过唐诗,那人脖子一梗一梗的,被姓何的瞪得撒了手,我也从姓何的手上把珊珊接过来。正扶了你们要走,姓何的把两张房卡伸过来讨好,说是时间太晚了,跑那么远不如就在对面随便休息休息……宋词想了一下,不客气地接过来,然后对他们说,多谢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谢个pi……”孟珊珊又开始说普通话。   唐诗若有所思:“那为什么……没送我们回家?”   两人的目光一起望向李大嘴,李大嘴瑟缩一下:“我……我是……我是让他……去开车来着,宋……宋词说,要让你们长点记性……知道社会上大尾巴狼多,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跟人出去。”   孟珊珊眼中寒光一闪。   李大嘴呜咽:“你们直接去找宋词问好了,干嘛非逼我……”   “知道你是老实孩子才找你,这是我们看得起你明白吗?”   李大嘴嘟囔:“是看我好欺负吧……”   孟珊珊拉过他的手:“好了,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我们压根不相信宋词,才不找他呢。”   李大嘴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掩饰地用另一只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努力调整半天,接着讲:“我们把你们送到房间,宋词说……说让你们分开睡,还要给你们留点礼物,你们印象才会深刻。”   唐诗略一思索,惊得捂住嘴巴,颤巍巍地说:“衣服……衣服不会是……你俩换的吧?”话虽这么问,脸上紧接着的表情却是“你敢说‘是’试试!”   李大嘴拼命摇头:“不是不是,真不是!是叫楼层的女服务员进房给你们换的,主要是让你们睡舒服一点,顺便……顺便也吓吓你们……”   孟珊珊一拍桌子:“李大嘴,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你也这么与虎谋皮为虎作伥!”   “我是好人!”李大嘴可怜巴巴地申辩,“我真是好人,我都是被逼的……”   “然后你们就离开了?”唐诗问。   “没、没有,宋词守着你,我守着珊珊,一直守到早上五点。珊珊喝了酒吐了两次,吐完了又唱又笑,闹了半夜,还老想脱……”突然就住了嘴。   “我想脱什么?”孟珊珊逼问。   “没什么……”李大嘴眼眸低垂。   “你!”孟珊珊突然也红了脸,低了头往嘴里塞牛肉。   唐诗却没心思逗他们,她没有醉过,不知道自己酒品好不好,不知道在宋词面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像珊珊那样闹……还有,那该死的玫红色……帮忙换衣服的女服务员,也不知道把胸罩压衣服下面,就那样扔在那儿,一定都被他看见了……唐诗把脸埋进掌心,恨不能一根绳子自我了结算了……   ☆、(二十二)   下班的时候,唐诗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明媚的春天和荡漾的……春心。先是见到陆美婷一袭飘逸的粉色长裙,上身搭了件雪白的兔毛马夹,卷曲的长发自然地流泻下来,看起来又娇俏又温婉。紧接着看见广告部的一个女孩,穿件掐腰的橙黄风衣,内搭的黑色皱褶领打底衫漂亮是漂亮,就是看起来没什么温度。走到楼下大厅时,见到社长秘书雨萱的打扮更清凉,白色雪纺长袖连衣裙外面罩了件藏蓝的薄呢大衣,衣襟是敞开的,露出里面柔美的蕾丝蝴蝶结装饰。虽然大楼里有中央空调,唐诗还是忍不住替她们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裹紧昨晚那件半长的棉外套,拉了拉衣领将里面的火红色全部罩住,再望向电梯的方向。   孟珊珊出来的时候,嘴咧得是个人都能瞧见她牙口好,两根大拇指在手机上按键如飞,眼角余光偶尔才晃一下路面。唐诗正要上去敲她,猛然发现隔了几个人,宋词正不紧不慢地从电梯里踱出来。赶紧刹住脚,眼睛转个弯望向相反的方向。   厅中一直踟蹰不前的粉色桃花黄色金盏花蓝底白边的蝴蝶花一齐绽放开来,在“偶遇”中或矜持或羞涩或妩媚地与目标物打招呼。目标物一一回应,笑容虽然温和,眼睛里却是疏离。   待孟珊珊低了头从身旁走过,唐诗伸出右手在她背后使劲一拍。   “啊!”孟珊珊一声惊呼。这呼的受惊度马上吸引了大厅里一半下班族的目光,当然,也包括他。   唐诗恨不能左手抽自己右手几耳光,没事做点什么不好,干嘛招惹孟珊珊。   孟珊珊看清眼前的人,脸部顿时热情洋溢:“诗诗我跟你说……”   唐诗一把拉了她,急急往大门处扯。好容易扯到公交站,孟珊珊满面笑容地问:“有人追杀?”   唐诗面无表情,开始等车。   “嘁,不就是宋词吗?看你紧张的……”孟珊珊不屑,“紧张就代表心虚,心虚就代表邪念,邪念就代表……”   没说完,唐诗打断她:“我倒没邪念,就是有人一喝酒就脱……脱什么来着,不知道是不是邪念。”   孟珊珊面红耳赤:“哼,就知道你放不过……你别以为你没事,搞不好你是直接扑倒……”   这话一击中的,唐诗憋半天,强撑着还嘴:“我不像你,我是酒后酣睡型。”   正说着,一辆银灰的小轿车缓缓驶进公交站台,车窗降下来,宋词斜了身子在里面喊:“上车!”   唐诗把脸扭向一边。   孟珊珊车里人车外人轮番看一遍,思想斗争颇激烈的模样。   “上车啊,我送你们回去,这里不能停的。”宋词再喊。   唐诗仍旧目视远方。   后面有公交车靠过来,司机负气地按着喇叭。   孟珊珊一拉唐诗:“走吧走吧,别惹民愤。”开了车门,把唐诗拽进车内。   车内气压比较低,唐诗一副呼吸不畅的别扭样,孟珊珊先也貌似有点别扭,不过只扭了一分钟,马上自我调节过来,开始找人别扭:“宋社长,这是奔驰呀还是宝洁啊?”   宋词挣扎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不是奔驰,也不是宝……洁。”   “哦?”孟珊珊奇怪,“富二代不是都开奔驰和宝洁的么?”   “……”宋词迟疑一下,“宝洁不能开的……我这是自己攒钱买的辆国产车,不贵。”   “啊……”孟珊珊陷入迷惘,“难道宝洁爆出质量问题了?”   “……”   唐诗用左手轻轻捅捅她,免得她把自己给绕进沟里去。   孟珊珊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会意:“宋社长,我们诗诗昨晚没把你扑倒吧?”说完再看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唐诗隔空把自己给呛住,咳得脸红脖子粗,这回恨不得用右手抽左手几耳光。   抬眼看宋词,他目视前方认真驾驶,从这后侧方,只看得见他平日硬朗的下颌线条似乎隐隐带了丝笑的弧度,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从前面传来:“还好。”   唐诗于是纠结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还好”是神马意思啊?   车到小区门口,孟珊珊正要说话,唐诗赶紧打断:“再见!走好!”拉了孟珊珊飞快下车。   宋词朝她们看一眼,说:“也好,最近家里事比较多,你们晚上别到处乱跑,有急事记得打我电话。”说完朝她们挥挥手,车慢慢向前滑去。   孟珊珊还在对着车屁股客气:“……不喝杯茶再走吗?……”   唐诗瞟她一眼,很庆幸这回总算是及时出了手。   “对了诗诗,后天是周末,我们去泡温泉吧,有人请客。”孟珊珊喜上眉梢。   “最近请你客的人好像很多?”唐诗说,“你真不长记性?”   “放心,请客的是李大嘴。”孟珊珊小人得志一脸奸笑,“我说他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要他补偿,他就答应带我们去温泉。”   唐诗认真思考:“不是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那个……那个什么……,你管那么多,反正他答应请客,我们不去白不去。”   “不去。”   “不去留家里诵经啊?大冬天的,泡泡温泉最舒服。我已经把你的身份证号报给他了。”说着掏出手机,翻出短信,递给唐诗看。   唐诗哦一声:“刚才下班的时候你一脸春情难抑就是在给他发短信啊?”   孟珊珊收回手机,挥挥手:“管你说什么,定了。”   周六一大早,孟珊珊将唐诗从床上揪起来,指着自己的背包对唐诗说:“东西收拾好没?要住一晚,带一套换洗衣服就够了。”   唐诗揉着眼睛,说:“我没说我要去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矫情!”孟珊珊嚷,“要不要我给你做个牌子挂胸前,上面写上金色的四个字——‘失恋勿扰’?”   门铃叮叮咚咚喘起来,孟珊珊扔下她跑去开门,紧接着传来李大嘴的声音:“准备好了?走吧?”   唐诗忽然有些紧张地侧耳听,偏偏那边在这一句话后,安静下来。过了两分钟,李大嘴敲房门:“唐诗,现在走吧?”   唐诗看他一眼,哼哼唧唧:“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朝他身后瞟两眼。   李大嘴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火车票:“怎么能不去呢,我昨天特意买的票,我们三个坐火车去,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唐诗打量打量他:“你确定就我们三个人去?”   “当然。”李大嘴猜测,“还是你希望那个人去?”   唐诗满脸“你多虑了”的表情,咬咬嘴唇说:“要是三个人那我就去吧……不过你得保证,就三个人。”   李大嘴胸脯拍得咚咚响:“我保证,我拿人格保证。”   唐诗相信了李大嘴的人格。所以,在到达汤池温泉度假村,看到宋词斜倚在大厅的石柱上,好整以暇地玩着手机时,她忽然醒悟了,原来李大嘴是没有人格的。   “怎么来得这么慢?”宋词迎过来,接过唐诗手里的背包,仿佛几个人约好了在这里碰头。   唐诗不说话,就直直望着李大嘴。   李大嘴尴尬地望望唐诗,再望向宋词:“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你们三个要来这里么,我没事当然一起来了。”   李大嘴忧郁地再望唐诗,眼神在拼命倾诉:看吧看吧,不是我带他来的,我还是有人格的,555……   关于人格问题的争议在宋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宣告结束:“周末客满,我只订到了一间房。”   唐诗不敢置信地望向李大嘴:“你不会没有提前订房吧?”   宋词晃晃手里的房卡说:“平时是用不着,但官网上最近正搞促销,就……满了。”   李大嘴不太相信:“500多间房,开玩笑吧?”小跑去前台,过会儿挪回来,满脸愁苦。   “别墅还有。”宋词强调,“要么?”   李大嘴瑟瑟抖动着望望大家。   “那个,还是算了吧。”孟珊珊忽的满面笑容,“晚上咱们刚好一桌打扑克。”   “行。先去房间把东西放下吧。”宋词也是笑容满面。   ☆、(二十三)   下池子之前,唐诗才知道原来泡温泉是需要泳装的。   一人领了一件浴袍,唐诗问工作人员:“请问女宾在哪里泡啊?”   工作人员很礼貌:“不好意思,温泉池区都是男女混浴的,除了更衣室,没有单独的女宾区。”   孟珊珊确认:“全部都是混浴么?”   工作人员回答:“是的。”   孟珊珊笑得一脸奸诈:“混浴好,混浴好。”   捏了包对唐诗说:“走,去换泳衣。”便准备往更衣室冲。   唐诗拦住她,颤抖地问:“还要泳衣么?你带了?”   孟珊珊很惊诧,“出发前不是告诉你带一套换洗衣服和泳衣么?”   唐诗认真想了想:“有‘和泳衣’三个字么?”   “有吧?”孟珊珊回忆。   唐诗默。   宋词说:“旁边有商店,我陪你去买吧。”   唐诗眼前倏地飘过一抹玫红色,脸也迅速变成了玫红,懦懦地说:“我……我自己去……”   “你们先进去吧。”宋词对孟珊珊和李大嘴说,“我们马上过来。”然后不等唐诗说话,自己先往一旁的通道走去。   唐诗觉得眼下这状况还不如直接装死来得稳妥。   “没裙式的么?”宋词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泳衣皱了皱眉。   “裙式的都卖完了。”售货员小姐笑着看了看唐诗,扬扬手中的一款比基尼,“你女朋友身材这么好,穿这个正好呀!”   宋词无视,一番搜寻后指指角落里的一件连体平角裤式泳衣:“就这件吧。”   唐诗目瞪口呆地听着两人对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神色自若地挑选,再目瞪口呆地从他手里接过泳衣。   进了更衣室,孟珊珊已经换好衣服等在那儿了。   唐诗钻进隔间飞快换上泳衣走出来。孟珊珊上下一番打量,问她:“包这么严实干什么?来温泉不秀身材还等什么时候秀?”   “这严实么?”唐诗在身上拉啊拉。   “宋词帮你选的吧?”孟珊珊笑得猥琐。   “我……我自己选的。”唐诗底气不怎么足,紧接着转了话题开始抱怨,“怎么男女也不分个区”。   孟珊珊眼泛红心:“就是不分才好哇,穿泳裤看到的帅哥才是真帅哥哦。”   唐诗:“……”   从更衣室出去,相连的一个大厅有两个池子,水面上一片雾气升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泡在里面,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低语聊天,颇享受的样子。   一个看起来三岁多的小男孩摇摇摆摆地在池边跑来跑去,见到孟珊珊,忽然伸出肉嘟嘟的小胖手,在她浴袍下摆露出的光洁的小腿上摸了摸,再流着口水仰头望着她。   孟珊珊吃了一惊,往下一看,好笑地摸摸他的头,捏捏那胖嘟嘟的小脸蛋,叫他:“小色狼。”   小男孩的妈妈这时走过来,笑着牵起他:“宝宝不要捣乱,去换衣服了。”然后冲孟珊珊点头笑笑。   孟珊珊很得意,待母子俩走后,扬着下巴对唐诗说:“看到没,我还没脱袍子呢,就遇上色狼了。”   唐诗无语。   “原来遇上色狼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宋词的声音,“李大嘴,知道了吧?”   唐诗转过头,那两人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温泉池区风景很好,绿树亭台、小桥流水间,修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池子,有的水清而亮,有的微黄,有的呈赤褐色,还有的漂着鲜红的花瓣。唐诗正不知如何抉择,宋词念着旁边木牌上的名称:“净身护肤汤……这里人少些,就这个吧。”说完毫无前奏地开始脱浴袍。   唐诗赶紧转了身,脸噌的红了。   磨磨蹭蹭地进了池子,水的温度有些高,烫的一个激灵。抬眼看见孟珊珊呆呆地站在池边没动,伸手晃了晃:“哎哎,发什么愣,下来啊!”   “哦……”孟珊珊回过神来,赶紧泡进池子里。   “看到没看到没?”孟珊珊激动地碰碰唐诗,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六块腹肌啊……”   唐诗汗。   “紧张什么,没说你家宋词,朋友夫不可视,我没盯着他。”再兴奋地补充,“我说李大嘴,他居然也有六块腹肌,平时干嘛老穿着衣服啊,还真没看出来……”   唐诗咨询:“你觉得他平时不应该穿衣服?”   孟珊珊想了想:“呃……那……还是穿吧。”   唐诗望望李大嘴,眼神里那个同情……   孟珊珊的目光不时往一边滑:“你说,男的老喜欢占便宜吃豆腐,那是女的长得白像豆腐。女的呢,占点便宜多不容易啊,好难得有个看起来有型些的巧克力,不吃浪费了。”   唐诗提醒她:“咱能矜持点么?”   孟珊珊立马表态:“我尽量。”   矜持的孟珊珊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向李大嘴那边蠕动。然后,在快靠近的时候,突如其来地一滑,措手不及地倒向李大嘴,不可预料地攀住了李大嘴的腰,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吃了一次巧克力。唐诗在心悦诚服中闭了双目,不忍直视。   “这什么地儿呀,怎么这么滑!”孟珊珊一边抱怨,一边挣扎,一边趁挣扎的功夫上下其手。   坐着挪都能滑倒,唐诗想,还真是挺……会滑的。   被吃了巧克力的李大嘴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孟珊珊作羞涩状,问那虾子:“这儿能通宵泡澡不?”   虾子回过神,嘴角抽了抽,坚强地解释:“呃,泡澡可以回房间慢慢泡,但是温泉最好不超过三十分钟,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哦。”孟珊珊郁闷,“那先泡吧,完了找个地方晾晾再继续。”   “……”   “晚餐想吃点什么?这儿的水汽包子很有名,要不我们去试试?”宋词挪到身边来。   唐诗偏了头,正好看到他结实的胸肌和三角肌,氤氲的水汽中无数细小晶莹的水珠在上面闪着小麦色的光亮,赶紧触电般转过头去。一边转一边想,真好看啊真好看,可惜不能看……再鄙视自己,孟珊珊好歹花痴得光明磊落,自己这闷骚的性格好虚伪啊。   “怎样?”宋词不知她一时之间已转过许多念头,看着她脖颈处的红晕,眼中浮起浓浓的笑意。   “我们已经分手了。”唐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述事实。   宋词愣了一下,说:“还在生气?”   “没生气,就是提醒你一下,免得你记性不好,老忘了。”   “我记得,你当时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的好。”宋词强调,“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这才几天功夫,也叫好一段时间?”   “那你说要几天?”   “最起码……”说了半截,唐诗突然打住,差点让他给绕进去了,“一段那是虚指,你把那几个字擦掉好了。”   宋词赞成:“好。我们把分开一段时间擦掉。”   唐诗哽住,不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随你怎么说,我只认为,已经分了。”   “诗诗……”   “我现在每天提醒自己,你是我的领导,领导与群众之间不要有情感绯闻,做好单纯的上下级就够了。”唐诗补充。   宋词深深看着她,半天,仿佛想通了:“好吧,我明白了。”   他这弯转得太快,唐诗却转不过弯了,真想通了?真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分手了?原来他真的是不怎么在乎的?待意识中清晰地认识到他同意了,分手已是既成事实了,心却又一阵紧似一阵的钝痛起来。   吃过晚饭,孟珊珊嚷着要回房间打扑克。只有一间房,看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其他三人都表示同意。孟珊珊嘱咐宋词和李大嘴先上楼,拉了唐诗自告奋勇要去买扑克。李大嘴表示这项任务可以由他配合孟珊珊完成,被孟珊珊果断拒绝,最后只得不甘不愿地与宋词一起走向电梯。   待电梯门合上,唐诗这才瞧了孟珊珊一眼,面容平静安详:“放。”   孟珊珊不跟她计较,兴奋地说:“我决定了。”   唐诗静待下文。   “我决定把李大嘴弄上手。”   “就因为六块腹肌?”   “怎么会!我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注重的是内在美。”   唐诗瞧着她,“啧啧啧”往下竖着大拇指赞美:“反正我信了。”   孟珊珊笑纳,嘿嘿两声:“当然,那也是……原因之一啦。”   “李大嘴早知道一脱成名,早该脱了。”唐诗摇头,接着请教,“弄上手后,是之一还是唯一?”   孟珊珊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先试试,搞定了就是……唯一吧。”   “不是吧?你转性了?一块巧克力能够让你放弃整个超市货架了?”唐诗奇道。   “货架上东西再多,都不是自己的,看得见摸不着,还是要捏一个放自己手上才实惠。”孟珊珊说,想了想又补充,“当然,搞定一个帅哥并不妨碍我的眼睛欣赏其它帅哥。我平时还是可以在超市里逛一逛看一看的,又不能看掉一块肉一根头发。”   唐诗被她打败,敬佩地朝她拱拱手。   想了想又说:“李大嘴是个老实人,玩笑归玩笑,你要决定了就得认真点,不要最后弄得……像我们一样。”   “我是认真的。”孟珊珊难得正经,瞧了瞧她,“再说,你们俩怎么了?甭担心,你们还没完。”   唐诗还要争论,孟珊珊挥挥手,不理她那茬:“走,我们去买点酒。”   “买酒干什么!”唐诗惊恐,“你想酒后乱性也不急在这一时吧,房间里四个人呢。”   “想什么呢,小小年纪思想这么不纯洁,我买酒灌他们好不好。”孟珊珊嗔道,“我要看看他们喝醉了是什么样。”   “什么意思?”   “上回我们喝醉了,不知道在他们面前出了什么丑,风水轮流转,这回该他们了。”孟珊珊踌躇满志。   唐诗回过味来,眼神晶亮,一拍孟珊珊的脑袋:“好孩子,有思想!”   于是,翘首以盼的宋词和李大嘴打开房门后,首先迎进来的,是摇摇晃晃的两大箱子啤酒。   圆形茶几已经拉到两张床之间,茶也已泡好。唐诗抢过茶杯,给自己和孟珊珊一人跟前放一杯,指指啤酒箱子,再从里面抽出一瓶二锅头,说:“玩跑得快,男的输了喝酒女的输了喝水。”   两位男士对视一眼。宋词问:“几个意思这是?”   “一个意思。”唐诗再从箱子里拿出一大袋咸花生米,好心地解释,“让你们玩得尽兴。”   “你们这是不平等条约,要喝酒大家一起喝。”李大嘴抗议。   “你还是个男人吗?男人有这么跟女人斤斤计较的吗?”孟珊珊柳眉倒竖。   “哪里不平等了?还是你要投票?”唐诗理直气壮地指指自己和孟珊珊,“半数通过,直接生效。”   李大嘴偃旗息鼓。   宋词想了想,一拍茶几,豪气干云:“好,喝酒就喝酒。”   唐诗抬眼,正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笑意,突然一个哆嗦,一种不好的预感款款浮上。   “来来来,开打开打。”宋词吆喝着,打断唐诗的侦破思路,“今天要喝得你们水中毒。”   “切……”孟珊珊不屑。   半小时后。唐诗和孟珊珊已经各跑了一趟卫生间。宋词面前三个啤酒瓶。李大嘴成绩差点,两个。唐诗孟珊珊眼神隔空嚓嚓嚓交流,电光火石中,一致认为可以加快进度了。唐诗起身拿过两个玻璃杯,开了二锅头,给每个杯子倒上一点,笑得那叫一个甜蜜:“来,接着来。”   一小时后。敌我矛盾更加深化,酒瓶东倒西歪散在地上,李大嘴脸已通红,宋词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一说话,才听出舌头有点大了。两位始作俑者再次隔空对视,唐诗满脸奸笑,孟珊珊奸笑满脸。   两小时后。李大嘴握牌的手一个不稳,牌散了一桌。他努力地俯身要去捡牌,突然干呕一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往卫生间里冲。   宋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我去……去看看。”   孟珊珊拦他一下:“歇着吧你,我去。”跟着冲去了卫生间。   宋词还在晃啊晃,晃着晃着晃到了唐诗这边,晃着晃着脚下一个趔趄,晃着晃着不偏不倚把唐诗……压倒在床上。   唐诗急得一阵乱推,可身上那人重得跟那种患了肥胖症的动物似的,纹丝不动。   正要伸手掐他,那人一个翻身,侧躺在床上,两只手臂同时伸过来,将唐诗紧紧抱住,力气大得让她动弹不得。   唐诗面红耳赤,倒跟自己喝了酒似的。卫生间里有李大嘴的干呕声,放水声,拍背声。抱着她的人看起来醉得厉害,直着眼睛,眼神涣散地看了看她,毫无预兆地突然……亲过来。   唐诗惊呼一声,偏了头,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挣扎。卫生间的放水声停了,有人要出来的迹象。唐诗正急得不行,抱着她的两只胳膊突然有了一丝松动,挣扎于是起了效用,终于脱离了那人的身体,她紧接着蹭地一下弹起来。   孟珊珊扶了李大嘴出来,刚好看到了最后一幕,脸上立马变得色彩斑斓:“没事没事,我们回洗手间接着吐,你们继续啊继续。”   唐诗又羞又恼地瞪她一眼:“还不过来把李大嘴弄床上躺着。”   孟珊珊抿了嘴乐,依言把李大嘴扶到另一张床上,再精神抖擞地对唐诗说:“衣服穿多了不舒服,我帮他把毛衣脱了。”   唐诗看一眼昏昏欲睡的李大嘴,背过身去:“脱吧,把他全脱了我也没意见,盖好被子再跟我说一声。”   孟珊珊兴致勃勃地说:“你真流氓。我就脱他上衣。”   悉悉索索好一阵,再听她说:“盖好了。……你不给宋词盖上吗?”   唐诗看看床上闭眼酣睡的人,犹豫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边自我安慰地警告:“别乱动啊,小心我收拾你。”一边帮他脱了鞋,抱起他的腿使劲在床上摆正。从他身下吃力地拉出被子,正帮他盖上时,他突然伸了手,一把攥住她一只手腕,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诗诗,别走……别离开我。”   唐诗再使劲,没用,他又发蛮力了,手抽不出来。   孟珊珊冲她眨眨眼:“得了,让他拽着吧,又吃不了你。”   唐诗看他睡梦中一脸焦急,心下忽然也有些不忍,便在床沿边挨着坐下,没有再动。   ☆、(二十四)   唐诗是被清晨清脆的鸟鸣给唤醒的。身下很柔软。慵懒地动了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手被什么东西紧紧抓着,微抬了身子看,宋词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一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另一只胳膊垫在脸下当枕头,靠着床沿睡着了。   唐诗重新躺下来,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转了一圈眼珠,才想起是她和宋词调了位置了,睡觉前,躺在床上的明明是他。   那边有吧唧嘴的声音传来,唐诗偏过头,李大嘴仍旧陷在熟睡中,只是脸边多了一只白晃晃的脚丫子。唐诗顺着那只脚丫子一路寻过去,发现它的主人睡在床的另一头,舒展了身子霸占了床的一大半,将李大嘴挤到了床边。大概睡得还比较舒服,嘴巴翕动着,推测是梦中又在用膳。   唐诗翻身坐起来,连着的那只手带动了身边人,他微微动了动,眨眨眼睛,也醒了。不知道是酒劲没消还是刚醒无力,他趴着没动,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像是要把她印进瞳仁里去。唐诗有些不自然地抽出手,他“嗞”了一声,似乎是碰到了什么痛处。   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他笑起来,脸上笼满了清晨的阳光:“手都麻了。你昨天半夜爬到我身边抢地盘,倒把我给踢下来了。”   “怎么可能!”唐诗马上反驳。   “事实摆在眼前,要不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到床下来了?”   “那是……那是……”那了半天,却那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口气结住,转头找到发泄对象,准备暴力叫醒孟珊珊。   “等等,别动。”宋词拉住她,掏出手机对准床上两人一阵卡嚓嚓。   “干什么?”唐诗疑惑。   “把柄。”回答很简洁。   唐诗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件颇有见地颇有积极意义的事情,掏出手机也如法炮制。   拍完了,唐诗一枕头朝孟珊珊砸过去:“起来起来,早餐端来了。”   回程是坐的宋词的车。孟珊珊把唐诗推着坐了副驾,自己和李大嘴窝进了车后座。   李大嘴稍微有点迷茫,抱着脑袋一直苦苦思索昨晚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   唐诗安慰他:“放心,你除了吐一回,非要在床上表演脱衣舞拦都拦不住外,没出什么丑。”   这安慰得很到位,李大嘴瞬间在那里筛糠:“你开玩笑呢吧。”   “没啊,我这人很正经的,一点不喜欢跟人开玩笑。”   “你跳舞的姿势真不怎么好看。”孟珊珊在后面评论,“还老显摆自己屁股后面有颗痣,非要给我们看。”   李大嘴快哭出来了:“我……我……没痣啊?”   唐诗和孟珊珊没回答,两人在那里笑得抽筋。   宋词目视前方,好奇地问:“那我呢?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你更厉害,抱着……”   唐诗立刻打断孟珊珊的话:“抱着落地灯柱子一个劲儿叫亲爱的,我爱你,我要娶你,抬了落地灯就要去登记。我们拦你说民政局晚上没开门,你抱着落地灯不撒手,说没关系,现在去民政局门口排队,叫它赶紧把户口本给你。”   宋词倒挺镇定:“不可能,这不是我的风格。”   “你是什么风格?”   “我要抱也应该抱你啊!”宋词大言不惭地说。   这车上还一堆人呢。若比脸皮厚,宋词称了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孟珊珊捂着肚子缓不过气,用头使劲砸李大嘴肩膀,砸了一会儿终于松动了,在痛苦中快乐地赞美宋词:“你果然对自己的风格把握得比较深刻。”   李大嘴捂着肩膀呲牙咧嘴,迟钝地疑惑着:“宋词也醉了?……怎么可能?”   这话含义有点丰富。唐诗警惕:“什么意思?”   宋词一脸笑:“李大嘴,做人要稳重,嗯?”   孟珊珊关键时刻反应机敏,侧了头问李大嘴:“宋词酒量很大?”   李大嘴打个哈欠:“啊,我好像头又开始晕了。”   宋词苦于双手开车,鞭长莫及,赶紧地安抚李大嘴:“头晕就多休息,别说话了。”   孟珊珊左眼含秋波,右眼含桃心,再将秋波与桃心交汇成电流击向李大嘴,俯过身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李大嘴美色当前,很给宋词面子的犹豫了三秒,三秒过后,果断将兄弟之情变为了自作多情,把头伸到孟珊珊耳边回了一句话。   两人就这样在后排咬起了耳朵,其间不时辅以恍然大悟的“哦”,拖长尾音的“啊”,洞晓先机的“嗯”……   唐诗憋得慌,瞪着宋词减压。   宋词满脸无辜地朝她笑一下,紧接着转过头去,忙不迭勾勒着“我很遵守交通规则,我在认真开车”的意境。   在明珠小区下了车,刚进楼道,就听到身后传来李大嘴的一声闷哼。回过头,两人站在车旁,一人满脸笑容,一人强作笑容,勾肩搭背好一幅哥俩好美景图。孟珊珊走回几步,插着腰对宋词说:“李大嘴现在是我的人,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欺负我就是欺负诗诗,欺负诗诗……后果你自个儿估摸估摸。”   “放心放心,怎么敢呢。”宋词点头哈腰,再对李大嘴说,“嫁出去的大嘴泼出去的水,果然是睡了一张床就成别人的人了。”   孟珊珊不理他,昂首阔步地走回楼道。进了门之后,才忧郁地对唐诗说:“你家宋词太黑了,欺负你都跟家常便饭似的,我家大嘴怎么斗得过他。”   唐诗张口正要问,孟珊珊摆摆手说:“他以前生日,一圈人喝他都没把他喝倒,李大嘴初步估计最少一斤半的酒量,你觉得昨天他喝的一杯白酒几瓶啤酒能倒么?”   “不行,我得给李大嘴打个电话去。”孟珊珊说完拿着手机冲进了房间。   “一斤半?”唐诗重复一遍。这么说昨天晚上他都是装的?!她突然想起开局前他眼中那诡异笑意,浑身一个哆嗦,这人太腹黑了!   本来唐诗以为,腹黑的人在智商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当星期一早上跨进杂志社,看到公告栏上新贴出的公告时,唐诗诚恳地承认,自己错了,原来,还是有那么一些特例,一边算计着别人,一边弱着智。   公告栏上醒目的几行字:   关于对《员工守则》进行修订补充征求意见的通知   全体员工:   《员工守则》发布至今已有五年时间,根据本社实际情况、各员工和各部门的意见反馈,拟对部分条款进行修订补充(如下表),现广泛征求意见,请各部门负责人七日内将意见形成汇总材料,交人力资源部。   然后是一张表格,有修改考勤制度相关条款的,有提高奖励工资执行标准的。看到最后一条修订内容时,唐诗知道宋词费这么大劲是干啥了:第三章第五条“杂志社内部员工间禁止谈恋爱”,修改情况为“取消”。   唐诗想起在温泉池里自己对宋词说的一番话,告诉他领导与群众之间不要有情感绯闻,宋词当时看起来想通了,唐诗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想通的。   社里的民情比较振奋。振奋的具体表现形式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普遍认为新社长有思想有魄力,几处修订符合民心切合实际,能够遇上这么一位好领导,作为群众一定要对他特别特别拥护。于是,宋社长上午到编辑部来转悠的时候,群众们纷纷投入到特别特别忙碌的工作状态,键盘敲得啪啪响,纸张翻得哗哗响,电话拨得嘟嘟响。   宋社长不辞劳苦地在几个栏目间晃,向几位负责人问了问近期工作思路,不经意间晃到唐诗桌旁,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再不经意地抽样咨询到员工唐诗身上:“你对这次《员工守则》修订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很好。”小员工唐诗回答得咬牙切齿。   宋社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一部分未婚女员工由于对修订工作思考得过于深入,中午在二楼餐厅吃饭时,胆大的便抢先占据了宋词身旁的位置。唐诗隔了两桌冷眼旁观,一餐饭不知为什么吃得无滋无味。   还餐盘时,孟珊珊突然抬了声音对她说:“我一个同事邀我周三晚上参加一个六人相亲活动,还差一个女孩,你和我一起去吧。”   唐诗左右望了望,低了声:“相亲的事咱能小点声说么?”   孟珊珊依然保持高音量:“可以啊?那好,我回头告诉她。”   唐诗满头雾水,这孩子唱哪出呢?出了餐厅,孟珊珊拉她到楼下散步,抽风抽得半天说不出话,缓了好一阵,对她比出个剪刀手:“小样的,我就不信女侠我拿他没办法。”   “女侠你什么时候开始行走江湖的?”唐诗请教。   “宋词昨天还是欺负我家大嘴了,晚上把他拉到夜市,又把他灌醉一回。李大嘴上午给我打电话,还说他满嘴酒气头晕眼花。”孟珊珊愤愤,“哼,我只好对你下手了。”   作为被下手的对象,唐诗在展开激烈的思想斗争,该夸她呢还是该扁她呢?   “他刚才就跟在你后面,我那话是特意说给他听的。”孟珊珊得瑟,“你没看他脸,臭得跟臭豆腐似的,想想我就开心。”   “所以相亲的事,你是随口编的?”   “当然是真的。我同事上个星期就说过这话,我当时答应她了。”孟珊珊强调,“我那时是秉着广泛搜罗帅哥的原则,答应她的。今天上午跟李大嘴通完电话后,我特意跑去找她,问她能不能增加一个名额,然后就搞定了。”   “等等。”唐诗突然反应过来,“你也去?你家李大嘴同意么?”   孟珊珊矜持地笑笑:“我这不是之前答应人家的么,做人要诚信。”   唐诗作呕吐状。   “好了好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帅哥不行么?李大嘴又没跟我告白,我得给他制造点紧张感。”孟珊珊拍拍唐诗,“周三,定了。”   ☆、(二十五)   唐诗一直想不通,为神马几次聚会,都是孟珊珊先把她卖了,再通知她被卖的情况。孟女侠决定去酒吧,她们差点被迫一夜情;孟女侠决定去温泉,她被人装醉卖疯耍得团团转;孟女侠今儿个又决定去相亲,她不知道她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但是生活告诉她,只要是孟珊珊的决定,哪怕她自己不闹腾,生活也会帮她闹腾。   星期三的相亲定的时间是晚六点半,定的地点是一家休闲餐厅。五点下班的时候,孟珊珊就拉她赴约。唐诗看了看手机时间,问她:“这么早去,是要告诉大家我们俩很急切?”   孟珊珊回她:“先去踩下点。我同事说组织者穿一件灰色的呢风衣,手里拿一把黑色的雨伞。我们去了悄悄在旁边观察观察,看那三男的都长成什么样。”   唐诗抬头看了看耀眼的夕阳:“你觉得今儿这天气,拿把雨伞在餐厅里等人这么独特创意的发明者,会长得格外有创意?”   “你不能这么以创意取人。”孟珊珊严肃地说,“很多没有创意的人,面对他的脸时,你才需要充分发挥想象力。”   唐诗无奈:“算了,就当陪你。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蹭个饭。不是你在宋词面前夸了海口,我都懒得去。”   “是我陪你。”孟珊珊更正,“宋词是你家的。”   关于单陪还是互陪的争论一路还没有得出结果,那家餐厅就到了。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刚坐下,孟珊珊便冲去了洗手间。侍者走上来,唐诗告诉他自己在等人,把他打发走之后,开始用眼睛四下寻找那位拿着雨伞的接头人员。   “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了我改。”旁边卡座里传来一个带着哭音的女声。   言情小说的普及教育已经取得了这么辉煌灿烂的成果了么?唐诗暗想,按常规小言剧情,下一句应该接的台词是“你没有不好,是我的问题。”   果然传来一个稍显不耐的声音:“你没有不好。”   唐诗正捂了嘴准备笑,那个声音继续传来:“只是我不喜欢。”   这台词……这台词接错了!唐诗刚扭头去看哪个男主这么不通小言,就听到女主已然哭出来的声音:“徐子歌,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准备瞻仰男主何种形象的唐诗,忽的愣在了那里。徐子歌?徐子歌?仔细辨认后,唐诗有些吃惊地坐下,那张脸虽然经过七年匆匆岁月,不复记忆里的青葱模样,但,真的是徐子歌。振华中学的男神,徐子歌。   如果说一起当兵叫战友,一间宿舍叫室友,一个牢房叫狱友,那高中时期的唐诗和孟珊珊,就是标准的“暗友”——暗恋同一个对象的朋友。这个对象,就是徐子歌。   徐子歌是她们的学长,她们读高一的时候,徐子歌已经是高三了。高三的徐子歌具备了成绩出众、相貌出众、能力出众、性格出众等等男神必备特征,从而成为当时振华中学当之无愧的男神。他的成绩相貌和能力,都是无可挑剔的。而他出众的冷漠的性格,唐诗除了耳闻他打碎了无数姑娘的玻璃心外,还有幸亲身体验了一回。   出馊主意的永远是二货孟珊珊。因为忧虑徐氏追随者甚多,担心他错过自己这唯一对的人,孟珊珊在一个秋日的下午,忧虑地向唐诗提出,她准备写一封告白信,由唐诗亲手交到徐子歌手上。   唐诗也很忧虑:“为什么是我送?”   孟珊珊回答:“我们都喜欢他,为了公平起见,一人写信一人送信,在他面前创造均等的机会,他选了谁,另一个人都比较服气。而且,即使他拒绝了,也是拒绝写信的人,送信的人不会没面子。写信的都没有见到他本人,更不会没面子。”   唐诗懦懦:“我不送……”   “那你写信吧,我去送。”   唐诗想了想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的告白,打个哆嗦:“我还是负责送信吧……”   孟珊珊于是充分运用她的成语造诣,将告白信一挥而就,再找了一个情书通用的粉红色信封装了,郑重地交到唐诗手上。   信差唐诗出发了。唐信差在徐子歌下午下课后去小树林看书的路上拦住了他,红着脸把那个粉红的信封举到他的面前,刚憋出一句:“徐……徐子歌……同学,这是我朋友让我送给你的。”徐子歌就已经伸手接过了信封。   唐诗惊喜交加,惊和喜刚刚冒出头,就见徐子歌把那封信撕成两半,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淡淡地说:“无聊。”人已飘然远去。于是,惊和喜都缩了回去,剩下的,便只有悲愤:为神马送信的,不是孟珊珊!   唐诗回忆往昔的功夫,隔壁的女主已经泣不成声。而多年不见的徐子歌,虽然已经深皱眉头,却居然难得地没有起身离开。   见徐子歌沉默,女主情绪愈发激动:“为什么!我这四年付出,到底算什么!”   唐诗觉得女主其实不是女主,还是女配。而许多小言里的女主,这时就该上场了,将男主霸气地从女配手中抢回来。即便没有女主,也应该有另一女配将男主从水深火热中挽救出来。大脑里这么想着,唐诗走到了隔壁两人的桌旁,等大脑稍后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迟了。   男主女配全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这时要装侍者也来不及了,跟店里举着托盘的黄马甲黑裤子比较,连自己都骗不过。女二配唐诗心一横,朝女一配甜蜜地笑笑:“当然是因为我。”   空气有点冷。   女一配呆呆地望着她。   “子歌,早就跟你说过了,越怕伤害别人,越是容易伤害。你应该告诉她我们已经在一起的。”   女一配红肿的眼睛转向徐子歌。徐子歌优雅地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你撒谎!我才不会上当。”女一配再度看向女二配。   “我没必要骗你。”女二配镇定,“我也是M市人,和他从幼儿园开始青梅竹马,一直到振华中学都是同桌。他挤牙膏总是捏中间早上起来必须先上厕所睡觉喜欢打呼噜腰下长了两颗痣,我都知道。”   女二配一口气数完,女一配的泪眼再度模糊,看了一眼对面无动于衷的男主,终于提起包泪奔。   女二配任务圆满完成,等着男主说谢谢。等了二十秒,男主没有反应,女二配觉得好像不用再等下去了,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徐子歌突然在身后说。   “不用谢。”唐诗答得飞快。答完了,才觉得应该把舌头咬掉。   徐子歌默了片刻,说:“我是想问你,你认识我?”   “哦,那个,我也是振华毕业的。”   这答案似乎已经足够,和徐子歌前后几届的学生中,大概没有不知道他的。   徐子歌点点头,在唐诗以为对话结束准备二度离开时,他突然又在身后冒出一句:“睡觉喜欢打呼噜?腰下长了两颗痣?”   唐诗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打着哈哈:“那个……乱说的,反正她也不知道真假。”   又是沉默。唐诗三度准备离开时,徐子歌的声音同时传来:“你怎么会听到我们谈话?”   唐诗听他这意思,大概是以为自己又是一暗恋者,或许还在跟踪他。和男神说话,果然很累。   “那个,我来蹭饭……哦,不,我来相亲的。我朋友还在等我,那我先走了。”唐诗说完,不等徐子歌四度发话,拔腿离开。   直接去了卫生间,唐诗打算看看孟珊珊是不是已经死在里面。女卫生间里共有五个隔间,两个关着门。唐诗走到第一扇关着的门前,敲了敲:“珊珊?”   “有人。”里面瓮声瓮气地回答。   倒是另一扇关着的门里传来一声□□:“诗诗……我拉肚子了……555……我一会儿怎么吃啊……”   蹲在茅坑上还能忧虑吃的问题,孟珊珊不愧性情中人。唐诗问她:“你一会儿是想吃完再拉,还是拉完再吃?”   孟珊珊有气无力:“我想尽量先吃,完了不行再过来拉……”   一旁的隔间门打开,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惶恐地朝唐诗这边看一眼,裤子还没完全系好就冲出了卫生间。   唐诗平静如水:“要想吃就赶紧地爬出来,时间到了。”   过了一分钟,孟珊珊爬出来。一边洗手一边推理:“一定是下午那盒牛奶喝坏的,保质期明明还有一天。我这肚子从来是海纳百川的,今天知道我有饭局故意算计我,好阴险。”   “还能坚持么?”唐诗对着镜子整理衣冠。   孟珊珊摸了摸肚子,坚定地点头:“能。走吧。”   出去一眼就瞧见了接头人。那是因为除了走动的侍应生,像木桩子一样戳着手里还提拎把雨伞的,就那么一个异类。   其余四人都已到齐,唐诗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嘘口气:“还有一分钟,我们没迟到。”   “没迟,没迟,时间刚刚好。”接头人一脸笑。   唐诗正打算好好瞻仰瞻仰他的音容笑貌,他已经开始履行接头人的职责:“下面我来给诸位介绍一下。”   指向他旁边:“这是何少东,这是叶鸿羽。”   唐诗礼貌地随着他指的方向点头微笑,然后……微笑就冻在了脸上。   那位被介绍为叶鸿羽的男士,赫然就是刚刚见过面的徐子歌。   冰冻中好像接头人和在座的另一位女孩都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唐诗和孟珊珊一起继续冰冻。   “咳咳……”接头人伸出一只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两位是唐小姐和孟小姐么?”   唐诗回过神来:“哦,她是唐小姐,我是孟小姐。”   完了赶紧再咬自己的舌头:“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是唐诗,她是孟珊珊。”   接头人包容地笑一笑,开始请女士们点餐。   听到点餐二字,孟珊珊终于诈尸,一马当先地指着菜单上的一份套餐:“就给我来这个。”   唐诗瞟一眼价格,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拿了份菜单一边蹲坑一边进行了透彻的研究。   等待上菜的功夫,五人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谈。原来何少东、接头人和那个女孩三人是认识的,似乎关系还不错。接头人这时对一直在一旁只喝水不说话的男士说:“叶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徐子歌没有反应。   “叶先生,就剩你没有介绍了,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接头人再接再厉。   徐子歌似乎这才意识到是在问他,简单地答道:“建筑设计。”   “哦,很好的职业啊!”   “一般。”   一直试图活跃气氛的接头人似乎面对这样寡言少语之人确实有点束手无策,转而又向人群抛出下一个话题。   孟珊珊这时用胳膊肘碰碰唐诗,压低声说:“我怎么觉得……忒像……徐子歌?”   唐诗没有回答。她也在纳闷:他怎么会以叶鸿羽这样一个名字出现在这个无厘头的六人相亲中?   “咦,好巧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来。唐诗不用抬头,也知道不该来的人,到底是来了。   满桌人都望向那边站着的两人。   “啊,真巧。”孟珊珊挣扎一番,极其不舍地从餐盘中□□,“我们来随便坐坐。”   “哦,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能一起坐下么?”   唐诗看了看六人卡座,忍不住关切地询问:“你觉得你们可以坐在哪里?”   “没关系,我们可以挤一挤的,你不用担心。”   担心你个大头鬼。好说没有效果,唐诗只得歹说:“没位子了,你们一边坐去吧。”   宋词岿然不动:“我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   “哦,那你说吧。”   “我来还钱的。”宋词问,“上次的欠条你带了吗?”   他不提唐诗都忘了,历史上曾经有过那么一张欠条。唐诗想这事情还真的是特别……“重要”,颓败地说:“没带,大概扔在办公室了。”   “那赶紧去拿来吧。”宋词语调分外欢快。   唐诗惊诧抬头:“为什么?”   “我要还你钱啊,我不喜欢欠账的。”   “那你还吧,我明天把条子给你。”   “那可不行,万一你耍赖呢。”   唐诗服了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耍赖:“钱不要了,我求求你了,真不要了。”   宋词还要再说,突然有人插话进来:“她已经说不要了,你没必要一直为难她。”   唐诗顺着声音望过去,徐子歌说完这句话,悠闲地拿了水杯再喝一口。   徐子歌在为她说话?唐诗一时震住,觉得这景象真的很难消化。   宋词这才正眼瞧瞧相亲队伍中的这位男士,眼底闪过一抹疑惑,然而很快消失不见,带着点挑衅的声音:“你又是谁?”   桌上一时分外静寂。就在唐诗纠结是代他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还是实在不行上个厕所先的时候,徐子歌开口了:“我叫徐子歌。”   静寂。然后是接头人的嘟囔:“咦,不是叫叶鸿羽嘛……”   有机会不抓住就不是宋词了,他冷冷道:“怎么,相亲还有隐姓埋名的?”   “呃,那个,姓名是徐子歌,字叶鸿羽。”唐诗说完,悲哀地发现自己再次成功吸引了群众们的目光。   一旁的宋词浓眉紧皱。对面的徐子歌剑眉微挑。孟珊珊一直紧紧抓在手中的勺子很配合地叮咚一声,掉在盘子里,然后用敬仰的表情对她行注目礼。   “哦?”宋词问,“现代人还有给自己取字的?还是三个字的字?”   唐诗脸上写着“你真孤陋寡闻”,嘴里肯定地回答:“当然有,有内涵的人除了名,都有字。特别有内涵的,就是三个字的字。”   “你古文修养真高。”孟珊珊赞美。   “还……还行。”唐诗谦虚。   “你们吃吧,吃完了送你们回去。”一直在一旁打酱油的李大嘴终于说了打酱油途中的唯一一句话,然后拉了宋词去不远处一个卡座坐下。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这餐饭自然草草结束。临别前,接头人问唐孟二人电话,唐诗有一丝犹豫,但看看人家请的满桌子的饭菜,想想蹭饭也要有蹭饭的道德,还是报了号码。   友好地告了别,孟珊珊捂住肚子:“诗诗,我去卫生间了。”紧接着一溜烟冲走。   ☆、(二十六)   唐诗心里颇不宁静。半个上午了,就等着宋词来找她麻烦,可是,楼板上的鞋掉了一只,另一只偏就不掉下,越发猜测他是不是憋着什么更大的阴招。   办公楼里一般有两个八卦发布点,一是女卫生间,二是公共茶水间。两大八卦点公平竞争而又相辅相成,成为办公楼不可缺少不可替代的八卦集散地。唐诗第三次跑茶水间的时候,还在门口,就听到了“宋社长”三个字。这三个字进一步展示了茶水间超凡的八卦功能和领先女卫生间的充分潜力。   唐诗缓缓进门,缓缓走到饮水机前,缓缓将杯子伸到热水口下接水。   “听说福美珠宝的冯董很挑剔,有两家杂志都在跟他接触,也不知道上面谈得怎么样了。”摄影组高组长说。   “策划案做得很到位,应该没什么问题。”芸姐一边泡咖啡,一边猜测。   “你别说,宋社长年纪虽轻,运营管理上还是很有思路的。这案子要能谈下来,咱们年终奖又丰厚了。”   芸姐笑:“丰厚是丰厚,人也辛苦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芸姐接了电话,匆匆说:“我先走了,有张表冯董临时要看,我得送十五楼去。”   “呃,我去送吧。”唐诗跟在她身后说,“我跑腿快。”   芸姐看看她,微微一笑:“好。”   唐诗拿了表,口袋里揣着那张欠条,直奔十五楼。   会议室里有声音传出。唐诗轻轻推门进去,做着手势侃侃而谈的,正是宋词。平时在她面前,他都是一幅嬉皮笑脸耍无赖的样子,难得像今天看到他有正经的时候。一身黑色西服,里面搭配件灰色衬衫,头发一丝不苟,与平时更多的休闲装比较起来,倒真有点商场精英的样子。没有用讲稿,一系列的数字就那样从他嘴里自然流泻而出,那种自信驾驭的气场,便犹如一片光芒笼着,让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亮。   广告部姚经理朝唐诗挥挥手,唐诗走上两步,将那张表递过去。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这张表上是去年的分析数据,您可以看一看。”   唐诗轻轻带上门,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进去的时候,或许是下意识的反应,会议室里的几个人都不自觉朝她看了一眼,只有他没有。他目视坐在对面的一位中年男子,眼神专注,声音沉稳,口中的介绍条理清晰,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不知怎的,这种忽视让她有一点小小的失落,虽然知道这失落得其实毫无道理。   滴滴。两声手机短信音打断了她。她掏出来,上面简单的七个字:去我办公室等我。她盯着那几个字,脑海中蓦的浮现出他一边谈判,一边在桌下飞快地按手机键的样子,还真是高看了他,他又怎么会正经得了。   走到社长办公室门前,秘书雨萱刚好从一侧的小办公室走出来,看到她,愣了一下:“唐诗?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唐诗也是一愣,摸摸脸,讪讪地说:“……有吗?”   雨萱再看她一眼,告诉她:“宋社长正在谈事,现在不在里面。”   “哦,我知道。”唐诗说,“他让我先在里面等他,他一会儿有事要交待。”   “好的……”雨萱点点头。   唐诗推门走进去,掩上门,也顺便隔断身后那探究的目光。   这是第二次来他办公室了,《都市》杂志的社长办公室。在他身份未曝光之前,一直感觉社长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一种官职。之后,又因为他总是没个正形,始终无法将他与一位真正的社长联系起来。直到今天,亲眼看到他在谈判场上成竹在胸娓娓陈述,对他才开始有那么一丝儿刮目相看的感觉。   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划过摆在最上面的一本经营管理书籍,拿起来随便翻了翻,里面划了很多条条杠杠。如此刻苦?社长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正要放回去,下面一本花花绿绿封壳的书让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约会技巧指南》?   拿起来再往下看,《泡妞100招》?   还真的……很刻苦。   于是,宋词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唐诗坐在沙发上正在刻苦钻研一本书,封皮上大大的几个字——泡妞100招。   几步冲上去,从她手中抢过书,宋词嘿嘿一笑:“没事乱翻的,乱翻的。”   “哦。”唐诗点头,“我也乱翻翻。”   停一下再补充:“不同的是我乱翻翻的书,从不做笔记。”   宋词挺镇定:“我的座右铭就是看书时要做笔记,小学时看儿童画册我都拿支笔边看边划。”   “这样啊……”唐诗思索,“‘追女生,态度很重要,一次被拒绝了,不能灰心丧气。她以后跟了你,你就是大爷了,所以这点委屈得忍!’这段话,划了双横线,对你很有启示?”   宋词一脸严肃:“前面一段我认为有道理,但后面一段话,我是很不赞同的。我之所以标出来,是想提醒自己,要注意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我前几天在书摊上,看到有一本《男人不想让女人知道的38个秘密》,看来我也要买一本随便翻翻。”   “咳咳,那个,就不用了,我一个人费神看看就行了,你不用那么辛苦的。”   唐诗懒得再跟他鬼扯,问他:“叫我留下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那个,昨天那个,有人和你联系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不过意思唐诗还是明白了:“没有。”   “真没有?徐……,没打电话?”一脸的怀疑。   唐诗问他:“需要我联系一下吗?”   “没那个必要。”宋词赶紧强调。   唐诗回答:“再说吧。”   “再说是什么意思……”宋词嘟囔,看看唐诗,小心翼翼地再问,“你认识他吗?”   “认识啊,昨天不是认识了吗?”   “我是问,以前认识他吗?”   “以前?”唐诗心下略略思考,展颜一笑,“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曾经和他同校,高中时一直暗恋他来着。”   说完,饶有兴致地看宋词脸持续变黑。   “那你高中时认识我吗?”黑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唐诗一副“你有病吧”的神情,说:“我和你又不在一个学校,怎么认识你?”   宋词愤怒:“我高中时也很有名气好不好!”   唐诗安慰他:“嗯,你很有名气,你们学校的人一定都认识你。”   于是,安慰过后,宋词的脸更黑了。   “对了。”唐诗掏出欠条,拍在茶几上,“还钱吧。”   宋词还一边生着闷气,没动。   唐诗提醒他:“还钱啊,你昨天不是说要还给我吗?”   宋词瞟一眼欠条,说:“好。”然后从兜里掏出钱,递到唐诗面前。   唐诗望望这张绿色的印着大大“贰圆”字样的人民币,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宋词。   “怎么了?”宋词看看她的表情,脸色稍霁,然后亲切地询问。   指指欠条上那行字,唐诗说:“不是318吗?”   “是啊,318没错。不过欠条上还写了分期还款,你仔细看看。”   就那么一行字,用得着仔细么。唐诗暗暗咬牙,问他:“你准备按2元的面额分期?”   “嗯,今天兜里只带了2元的,下回我去银行兑一点1元银币。”   “你!”一个人能无耻成这样,唐诗五体投地。   “我怎么了?”宋词笑眯眯。   唐诗伸出手来,捏成拳头,半天,又放下,鼻子里哼一声,气鼓鼓地朝门口走去。   “等等,欠条忘拿了。”宋词追上来,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唐诗转过身,将欠条对折,撕碎,走几步丢进桌旁的垃圾桶,再目视前方出门。   门还没关上,宋词欠扁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要紧,欠条没了我也认账,我的座右铭就是做人要诚信。”   你座右铭还真多。唐诗腹诽,脚步不停。   下到十二楼,刚在自己桌前坐下,小雪跋山涉水跑过来:“说说,是不是当场签的合同?”   唐诗莫名其妙:“什么合同?”   “案子谈成了呀,马上要和福美珠宝联合搞游园会了。”小雪疑惑,“你不是上去送东西嘛,这么久下来,难道没看见?”   唐诗解释:“我是送东西来着,送完了肚子痛,蹲了个厕所。”   小雪马上鄙视:“真是懒牛懒马屎尿多,嘁……”   唐诗默默接受,目送她离开。紧接着瞅准时机跑了一趟卫生间,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游园会定在情人节当天,届时都市杂志和福美珠宝将联合租下南湖公园的场地。整个活动设计了五个环节:一是相约,将入园邀请券印在元月份的《都市》杂志上,凡购买了当期杂志的读者,作为相约对象被邀请入园。二是赏灯,因为情人节与传统的元宵佳节临近,所以当天公园里会装扮起若干花灯供游客们观赏。灯谜区安排了两百个谜语,猜中的游客可到工作人员处领奖,奖品为若干珠宝小饰物,由福美公司提供。三是表白,福美珠宝特设了一个小型展区,推出了系列特□□侣对饰,供有兴趣的情侣选购。当天还会有三件分别标价为1999999元、1314520元和199999元的钻石戒指出售,主办方会免费为购买者准备一场由烟花、音乐和玫瑰装饰的告白。四是许愿,每一位入园的游客,都可以免费领取到一盏河灯,在晚九点时,一起到公园月亮湖上放灯许愿。五是祝福。凡订阅了新一年《都市》杂志的读者,可凭□□号参与幸运抽奖,《都市》杂志将在五月份公证抽取十名幸运读者,每名读者可获得价值人民币2999元的福美金如意一个,作为活动主办方对他们的祝福。   “对了,福美珠宝的广告也拿过来了。”陆美婷滔滔不绝地介绍完,两眼红心地继续补充道。   唐诗不得不承认,宋词,还是用了那么一点心的。   “广告部已经在搞游园会的宣传,很快我们的年终奖情况也会出来了。”陆美婷拉着唐诗的手说,“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我们宋社长了。”   唐诗提醒她:“千万不要被纨绔公子外面那层羊皮迷惑,不然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陆美婷摆出捧心状:“就怕他不吃。”   唐诗摇摇头:“你中毒太深,程灵素来了也没用了。”   “程灵素是谁?”陆美婷打听。   “毒手药王的弟子,最会治毒了。”   “毒手药王又是谁?”陆美婷再打听。   唐诗惊奇:“你读书时从来不在桌子下面看金庸?”   陆美婷教育她:“我读书时是好学生,怎么能在桌子下面看金庸。”   再窃笑着补充:“要看也是看琼瑶。”   “唐诗,你早上吃什么了?拉这么多回?”小雪推门进来,看到洗手台前的唐诗,同情地询问。   唐诗马上摁住肚子,哼哼唧唧,接受同情。   ☆、(二十七)   游园会的具体工作很快排出来,唐诗和顾安然一起被临时分到河灯组。这名字还好,余品轩他们组的名字唐诗觉得比较喜庆,月亮湖沿线警示工作组。唐诗跟顾安然咬耳朵:“是简称月警组吗?干脆叫大姨妈组比较好记。”   顾安然一口茶喷往隔壁大姨妈组成员余品轩的方向,在余品轩愤怒的注视中,哈哈笑着指唐诗:“不怪……不怪我,罪孽……在她……”   唐诗庄重地说:“我夸你们组责任重大呢,她就高兴成这样,这实诚孩子……”   手机响起,显示为陌生号码。唐诗顺手接过,声音里不觉沾着些笑意:“喂?”   那头传来个陌生的声音:“你好像……很开心?”   唐诗愣一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确定脑子中对这个号码没有印象,复又对着手机说:“请问你谁啊?”   有一小段的空白,接着是略显清冷的声音:“徐子歌。”   唐诗有些懵。徐子歌?徐子歌给她打电话?   “姓名徐子歌,字叶鸿羽。”声音依然清冷,“想起来了吗?”   “哦……知道知道,我是奇怪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唐诗赶紧解释。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口气自然得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   唐诗有些跟不上节拍,相亲会二期?   见唐诗没回答,对方再说:“那下班后我去接你。”便挂了电话。   唐诗于是开始云里雾里。   相亲会没交饭钱来收钱的?不至于吧。   有东西落他那里了?将包包、口袋里外一搜,没啊。   打错电话了?这个可能性极大。但再一细想,不对,之前双方也没互留过号码,他怎么能那么准确地拨错号码到自己手机上?   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女一配那里又有麻烦,需要女二配出面解决一下。唐诗点头,看来这是最合理的推论。心下马上释然,决定晚上不用客气拣贵的点,好容易男神有求于己,不宰白不宰。   五点零五分,唐诗出现在万都大楼玻璃门外。台阶下,一身深蓝西服的徐子歌斜倚在一辆白色的奔驰车旁,高挑挺拔,英俊儒雅,要多打眼有多打眼。   跟在身后的孟珊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半天,拉住唐诗:“我怎么觉得……那是徐子歌?”   “不用觉得,就是他啊,他来接我的。”唐诗朝她摆摆手,“先走了,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了。”   孟珊珊看着唐诗走下三步台阶,“啊”一声叫出来,冲上去拽住她:“你什么时候和他搞到一起了?”   这声音过于激动,唐诗怀疑台阶下那人八成是听见了,尴尬地扯掉生在胳膊上的孟珊珊的爪子,压低声说:“什么搞啊搞的,我就去陪他演场戏。别急,欲知真相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扔了孟珊珊向下走去。   孟珊珊在车门关上的嘭嘭声中终于反应过来,掏出手机飞快地敲字:下回别栽我手里,一定吊胃口把你吊死!!   过会儿收到唐诗回复:不要紧,我吊死之前,你先得憋死喽。   徐子歌瞟一眼身边嘴角上翘的人:“你前天和她一起来的,朋友?”   唐诗还在敲回复:哈哈,气死你气死你!笑意堆在眉梢嘴角,偏过头来,眼睛里也是笑,说:“啊?你说她啊?是我闺蜜,高中到大学的同学,高中时我还帮她给你送……”说到这里,赶紧打住,一边在心里懊恼,怎么顺溜的就溜出这句话来了。   “帮我送?送什么?”   “呃,那个……送矿泉水啊,你不是篮球校队的吗,有次和二中打联赛,她在后勤组帮你们送水,我……我也帮忙来着……”   “哦,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徐子歌说。   “没关系没关系。”唐诗跟他客气。心里想着,真不怪你,压根没有的事,你记得才怪。   徐子歌没问她想吃什么,貌似目标很明确的开着车。唐诗暗暗猜测:西餐厅?素食馆?哪种才是他的风格?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看他开的奔驰,应该有钱吧?不吃点贵的太可惜了。   车子停下时,唐诗隔着窗玻璃向外瞧,然后,华丽丽的震惊了。这地方,想点贵的,还真……点不了。唐诗以前一直觉得这戴着眼镜系着围裙的老头挺和蔼的,今儿头一回用郁闷的小眼神瞅着他——肯德基大爷,你大爷的。   “怎么?你……不喜欢吃肯德基?”徐子歌观察着她的表情,“我问过我们事务所新来的实习生,她告诉我女孩子90%喜欢吃这个,我还以为……”   “哦,我很喜欢吃的。”唐诗灿烂一笑。心中嘀咕,哪儿来的狗头军师,怎么没告诉你请女孩子吃饭要先问女孩子想去哪儿吃。   安顿下来,点了一堆吃的,唐诗还挤在一帮小朋友里领了一个海绵宝宝,一边等上餐一边没事虐海绵宝宝的领带。徐子歌没有说话,坐在对面静静地看唐诗把那领带卷了放,放了卷。   唐诗觉得两人这么干坐着挺奇怪,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那天分手时,你报过。”   唐诗想想也是,当时除了他,大家都报过号码,不过没见他拿出笔或手机来记过任何一个。   “我记忆力一向很好。”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徐子歌继续说。   这话很有说服力。他何止是记忆力好,他读书时理解力、思考力、反应力有不好的么?   “对了,你相亲那天怎么用的是叶鸿羽的名字?”唐诗再问。   徐子歌想了想,笑一下:“那次,其实相亲的不是我。”   “嗯?”唐诗没弄明白。   “是这么回事。我的合伙人叫叶鸿羽,快三十了还单着,他妈急得不得了,到处拜托人给他安排相亲,上星期已经见了两个了。他烦得要命,一旦试图推脱他妈就犯高血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他怕万一出事也不敢违逆。前天那个他是打定主意不想去,上回我有事欠他个人情,他要挟我相亲还债,所以最后是我去的。”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朋友一样故意隐藏身份试探呢……”唐诗笑,“其实他妈妈也是为他好,相亲多认识一些朋友,也没什么的。”   徐子歌的眼眸里有一片深海,手指摩挲着杯子,半晌说:“你说得对,还好……”   后面几个字没听清,唐诗问:“你说什么?”   徐子歌顿了顿,淡淡一笑:“没什么。”   又问:“你刚才说你朋友故意隐藏身份试探?试探什么?”   “哦,挺无聊的一个人。”唐诗低头看着海绵宝宝的两颗大门牙。为什么?如果是眼前人的试探,她能够一笑置之,同样的事情换成他,她一想起来心里就硌得慌,就觉得这么不可原谅?   见唐诗无意多说,徐子歌也没有追问。服务员把食物端上来,满满摆了一桌。唐诗看着对面认真拆分一次性手套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不真实。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和他坐一起了?这要在高中的时候,恐怕会心跳过速血压飙升眼前一黑激动得晕死过去。可现在,嗯,也迷糊,也激动,更多的好像还是好奇。大约是时间过了这么久,自己更成熟稳重了?   “手。”徐子歌说。   “呃?”唐诗还沉浸在对自己的错误认知中,没有反应过来。   徐子歌没再多说,向手套里吹口气,拉过她的手往上仔细套了起来。他的手指修长,在她的指尖掠过时,传来些微凉意。   他的手却是暖的。牵着她的手时,掌心的温度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   “吃吧。”他微笑。   她一恍神。好好的怎么又想起那个可恶的人来了。赶紧将他从脑中轰走,捏起一根烤翅开始大快朵颐。作为一名吃货,唐诗的优点是只有更喜欢吃的东西,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而肯德基大爷的东西,在没有大餐的时候,味道其实是不错的。   对面的人很安静,安静地喝水,安静地吃几口,或者安静地……望着她出神。他的注视让唐诗有些不自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侵占了他的指标。但再一想,应该没有啊,东西还挺多呢,而且看起来他也没什么胃口,吃得极少。   想到这里,埋首鸡腿中的唐诗突然灵光闪现,对了,他没胃口,他没胃口的原因明显是因为:女一配还没出现啊!按正常的情节设计,他们不是应该出现在女一配即将出现的场合,把女一配痴想的后路给堵上吗?唐诗同情地看看对面的徐子歌,这女一配得多难缠啊,弄得他连鸡腿都吃不下了。   泛滥的同情心和敬业的责任心让她开始在餐厅里四下搜寻早就应该粉墨登场的女一配。   乌溜溜转的眼珠很快引起了徐子歌的注意,徐子歌配合地也向餐厅四处看去,看了一会儿,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便问道:“你在找什么?”   “女一配啊。”   “女……一配?”徐子歌迷惑,“那是什么?”   唐诗想一下,做知心姐姐状:“呃,那个,其实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一定会两肋插刀给你帮忙。”   这跳跃性的思维让在学习工作中思维其实一直挺跳跃的徐子歌觉得有点跃不了那么高,问她:“能不能麻烦告诉我一下,你准备……怎么帮我忙?”   唐诗看他眼神挺诚挚的,看来这问题确实挺困扰他,放下手中的烤肠,清清嗓子:“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一会儿她来了,我们就假装没有看到,我喂你吃一点面包,你喂我喝一口水,装作……”   话没说完,因为徐子歌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唐诗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要觉得你不能喂水,可以改成我喂,都由我来喂。”   徐子歌拧着眉头问:“谁要来吗?他要让我生活不能自理?”   唐诗愣一下:“不是……那天那个女孩要来吗?”   “哪天哪个女……”徐子歌突然明白过来,“你说她?她为什么要来?”   唐诗纠结了。这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举手之劳而已,她很乐意帮忙。考虑到大约男神都是脸皮比较薄的,她颇理解地说:“其实我知道男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她既然一直缠着你,我一定把女二配的角色活灵活现地演成女主,让她完全死心。”   徐子歌依然拧着眉,似乎在消化唐诗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那好看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嘴角噙上一丝笑意:“原来是这样。那好,你一定把……女主……当好。”   “嗯,我一定会的。”唐诗隆重表态。   徐子歌笑意更深,漆黑的瞳仁里有点点光华。唐诗暗暗感慨,从高中到现在,这笑容不知迷住了多少前赴后继的玻璃心,真难得有他搞不定的女一配。   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一点可能都没有吗?我看那天你一直陪着她,也没说自个儿离开。要是以往,你多半撕了信扭头就走……”   “那天没走,是因为答应了叶鸿羽还要相亲,我也不是陪着她,是她一直跟着我到餐厅,轰不走。”突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撕信?扭头就走?你……”   唐诗打个哈哈:“啊,那什么,你以前在学校名气可大了,拒绝人的名气也大,听说每回都是情书一撕扭头就走,怎么着情书也撕了一百封扭头走了一百回……”   徐子歌咳两声:“是吗,名气还真挺大……”   直到唐诗肚子撑得溜圆,女一配也没有出现。唐诗估计徐子歌今天的主要目的只是与她商量这个事,现在已经商量好了,任务圆满完成,唐诗也圆满了,决定打道回府。   “我送你。”徐子歌拿起车钥匙。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了。”唐诗推辞,男神能来接她就已经是意外了,再说送她那一准是客气,自己还是主动拒绝比较有面子。   正在唐诗为挽回的面子暗自庆幸的时候,男神突然做出了一件让她更有……面子的事情:直接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的白色奔驰。   唐诗目瞪口呆,继而半身不遂。其实男神除了拒绝人时的干脆利落声名远播外,还有一个特点也是名声在外——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不少追求者企图通过“不小心”往他身上泼菜汤、泼饮料、泼开水、更有一姐们儿有次往他身上泼的是墨汁,以求顺理成章帮他擦拭进而获得亲近他的机会。徐子歌于是被逼成为振华中学洗衣洗得最勤的一位男生,因为他在厌恶地推开别人触碰他的手后,也厌恶地拒绝了别人帮他洗衣的好意。他不许别人接触他的身体,包括触摸他的衣服。   而现在,他居然主动牵起她的手,为了要送她回家。   唐诗坐在副驾驶,那双手略显冰冷的温度已经不是她关注的主要方向,她在想:徐子歌为了这女一配还真是下了大本钱,看来,这女一配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到了小公寓楼下,唐诗站在车外,礼貌地跟他挥手作别,再目送那辆白色奔驰消失在拐弯处。   还真是虚幻的一天啊,唐诗暗暗感叹。   ☆、(二十八)   走进楼道,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一把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唐诗刚要尖叫,那黑影已用双手扳住她的脸,俯下头来毫不客气地将她吻住,舌头霸道地在她唇齿间肆虐,逼得她喘不过气来。鼻尖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她知道是谁,口里唔唔着,想将他推走,这一点反抗却似乎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他腾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顺便压住她不听话的胳膊,另一只手穿到她颈后固定住她的头,唇间的力道似乎要将她吞进肚子里,手上的力道却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唐诗动弹不得,眼里鼻里嘴里都是他的气息,理智告诉她要拒绝,但身体却渐渐沉溺下去,渴望他的存在。待唐诗发现自己居然在回应他时,他的动作已渐渐变得温柔,温柔地和她唇舌交缠,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温柔地牵住她的手。然后,他离开一点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微微喘着气,声音喑哑:“小东西,你是要把我逼疯吗?”   她无辜:“我做什么了……”   “还说没做什么。”他眼中有一丝受伤,“你今天晚上跟谁出去的?”   “怎么了,跟徐子……”没说完,嘴又被堵上了。   她捶他肩膀,这人怎么没完没了啊。   他放开她,警告:“不许再跟这个人一起,不许再提这个人,否则……”   “否则什么?”她脖子一梗。   “否则犯一次规,就这么惩罚你一次。”他作势又要吻过来,被她偏头躲开,他低低一笑,“记住了吗?下次我可等不到你回家,餐厅?商店?办公楼?哪儿我都这么干。”   “你!”她气急,“我是在做好人好事。”   又瞪他:“再说了,关你什么事!”   他回瞪她:“他还能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事!只要是你的事,都关我的事!”   这几句话跟绕口令似的,静了几秒,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唐诗给他顺毛:“别闹了,他真找我有事,不过估计很快就能解决了。我知道你通情达理,别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最后一句果然让他很舒服,他眉眼弯起来:“我的形象真的很高大?”   “嗯嗯,高大,高大。”   他怀疑地审视她:“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敷衍我?”   “如果你不乱来的话。”唐诗强调,“就很高大。当然如果你再像今天这样,我就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来了。”   他气焰顿时矮一截,乌溜溜湿漉漉的眼珠望着她:“你保证你跟他没什么?”   唐诗叹口气:“我跟他没什么。”   挣脱他,走几步摁亮电梯,在电梯关门前,再冲他喊一声:“我跟你也没什么!”   电梯上到七层,跨出去,刚转个弯,唐诗便停住了脚步,紧接着装模作样地“咳咳”两声,看着门前迅速分开的两人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就进个门,你们继续啊继续。”   那两人清一色的大红脸,李大嘴夺路而逃:“我先走了。”   孟珊珊等唐诗叽叽咕咕笑着走近,一巴掌拍她身上:“没看见你笑得跟母鸡下蛋一样。”   唐诗进门,跷起脚坐进沙发,指指茶几上的一捧玫瑰和一袋零食,问孟珊珊:“还挺了解你啊!是你自己招呢还是屈打成招?”   孟珊珊坐到她对面:“我怎么觉得应该轮着我严刑逼供?”   两人激烈对视,唐诗说:“好吧好吧,老规矩。”   两人剪刀石头布,唐诗剪刀,孟珊珊布。   唐诗满意地笑眯眯:“说吧。”   孟珊珊撇撇嘴:“他向我告白了,我接受了。好了该你了。”   唐诗嚷:“你平时不是成语挺多的吗,加修饰词!”   孟珊珊顺从地加了:“他气势恢宏地跟我告白,我义正辞严的接受了。”   唐诗求她:“算了你还是别修饰了,用人话说详细点。”   孟珊珊瞟一眼阳台,唐诗也斜眼睛看过去,那边绑着一个大大的红心状氢气球,气球下面掉着一幅字,隔太远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孟珊珊嘴咧得大开,一个人在那里得瑟了半天,再告诉唐诗,晚上她正坐在沙发上吃泡面,突然发现阳台那边有动静,她豪情万丈地放下泡面跑过去,发现阳台外飘着一只气球,那气球飘啊荡啊,五彩缤纷摇曳多姿。   唐诗打断她:“不就一红气球吗?”   孟珊珊白她一眼:“那也五彩缤纷。还听不听了?”   唐诗拱拱手。   孟珊珊继续发挥:“我仔细一看,发现气球下面系着一幅字,字是用毛笔写在一张长约50厘米、宽约15厘米的红布上。”   唐诗嘟囔,真够精确的。   “我伸手把气球拽过来……嘻嘻嘻……”孟珊珊自我陶醉片刻,“那上面写着‘孟珊珊,我喜欢你!’,我再往下看,李大嘴捧束花,跟一傻冒似的就站在楼下。”   唐诗思索:“看不出来啊,李大嘴还挺浪漫的。”   “那是。”孟珊珊得意,又问她,“宋词呢?你看见他没?他也一起来的,说去楼下等你了。”   唐诗猛一抬头:“孟珊珊!是你跟他说我晚上见谁去了?”   孟珊珊理直气壮地回答:“是啊。他来没见着你,当然要问我。我没搞清楚你去干什么,当然告诉他你和徐子歌约会去了。”   “你这个祸害!”唐诗冲过来掐住她脖子,“我今天替天行道算了。”   孟珊珊一边垂死挣扎一边欠扁地问:“他已经修理过你了?好可惜啊没观赏到……”   这话落地后,便是一阵惨叫。   行刑完毕,轮到唐诗讲故事了。关于她上次如何充当女二配这次如何见义勇为答应帮他搞定女一配被详尽的描述一遍。故事讲完,孟珊珊陷入深度揣摩中。   “以我一直以来对大众□□的敏感度,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孟珊珊怀疑,“徐子歌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吗?还有他撕不了的情书?”   唐诗崇拜地看着她:“珊珊,你进步了,会用优柔寡断了!”   孟珊珊敲她一下:“我一直都有很深的造诣好吗?”   再严肃地提醒:“你也在振华呆了三年,你觉得徐子歌拒绝一个人的手段还不够直接干脆?还需要你去帮忙?”   唐诗猜测:“高中毕业都多少年了,他也可能变得更……更有人情味了?”   孟珊珊摇摇头,鄙视地看着她:“行啊,你试试吧。”   周一上班,唐诗接到一项人事调令:因社长秘书雨萱被临时借调到集团总部行政部,协助筹办年会等事宜,她暂替雨萱的职位,担任社长秘书。   编辑部陈主任和人力资源部廖经理宣布完这项小小调动后,唐诗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家伙又在耍阴谋诡计了。   “能换别人么?”唐诗皱着眉问,“我手上还好多事呢。”   “这个社里已经决定了,不好更改。主要是考虑到你们栏目人员相对多一些,别的组更抽不出人手。再说了,也是临时性的,等雨萱那边结束了,你马上回来。”廖宁耐心地解释。   唐诗看他眼底藏着的那丝了然的笑意,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不用再徒费口舌,简单收拾了东西,气势汹汹地搬来十五楼。   雨萱与她做交接工作,一脸不情不愿地交待:“社长近期的主要行程安排都已经写在本子里了,需要及时提醒他,常用联系人电话簿我都整理好了放在桌子上。”   “社长喜欢喝绿茶,不喜欢咖啡。他办公室茶柜里有六安瓜片,泡之前先用开水温下杯。”   “社长就餐一般在二楼餐厅,偶尔加班的时候,他喜欢吃附近的一家叫‘正宗四川小吃’店里的担担面,店主姓张,桌上有那边的电话。”   “每天来了以后,要先把社长办公室窗户打开,他喜欢一早开窗透气。”   ……   唐诗一一应承,心里想着,去你的六安瓜片,去你的担担面,去你的开窗透气,看姑奶奶我怎么伺候你。   交待完毕,雨萱准备离开。大概忍了很久,临出门时,还是心有不甘地问唐诗:“你跟宋社长……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对方明显不相信,张了张嘴,想再问什么,但看看唐诗的表情,估计不会有收获,最后犹豫半天,还是悻悻地走了。   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放好,有人敲门。唐诗抬头,社长大人正倚在门边摆造型。   “唐秘书,这么快就适应新岗位了?还真是精明干练啊!”   唐诗笑得干练精明:“是啊,宋社长,您老人家有何吩咐尽管提。”   “也没什么吩咐,就是关心一下员工的精神状态,和员工进行一下交流沟通。”   “哦,那没什么好交流的,唐员工现在精神百倍,您老人家移驾后就可以投入工作了。”   “可是唐秘书,我现在想喝点茶。”   唐诗瞪他,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现在满是戏谑的笑容。唐诗想了想,点头答应:“好的,社长。”然后站起身走去社长办公室。   在茶柜里找到了六安瓜片,用镊子夹了半杯,想想不过瘾,继续再夹一点,然后倒入开水,递到站在身后的社长大人面前:“喝吧!”   宋社长望望大半杯茶叶上飘浮的小半杯水,静默片刻,好心讲解:“唐秘书,虽然是资本家的东西,可还是要节约,茶叶一般盖住杯底就够了。”   唐秘书惊讶:“哦,是吗?我还以为宋社长口味比较特别呢。”   宋社长把茶送到嘴边小啜一口,再上下打量打量唐秘书:“我喝茶不特别,某些口味……是比较特别。”   唐秘书鼻子里哼一声,咚地关上茶柜门,转身准备回自己办公室。一条长腿伸出来,斜斜挡住她的去路:“唐秘书,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唐秘书一脸警惕。   “我……我办公室脏了,要搞卫生。”   “好,我去叫清洁大妈来。”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我书柜里的书也需要整理一下了,这个清洁大妈不会弄的,还是要劳烦唐秘书把里面打扫干净、摆摆好。”   唐秘书看一眼墙边整整齐齐一溜书柜,这也需要整理?再看看身边气定神闲的人,咬牙说:“好。”   拿了喷壶和抹布,打开书柜,将书一阵胡乱折腾,再在柜边和玻璃上边喷边抹。某人抄手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笑,很是惬意。   唐秘书瞅了个时机,将壶嘴控水口调到最大,再略略倾斜一点,大力按动几下按钮,然后满意地看到有水溅了某人一脸,并且顺着脖子长驱直入。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怎么喷到你身上了,对不起对不起。”唐秘书很有诚意地道歉。   宋社长抹一把脸上的水珠,领口处已经明显沁湿了一小块。看一眼辛苦憋笑的唐秘书,淡定地开始脱衣服。   唐秘书大惊失色:“你,你干什么!”   “去休息室帮我拿件衬衣过来。”宋社长脱了毛衣,开始脱衬衣。   唐秘书夹起尾巴直奔位于办公室角落边休息室的门。   这门平时一直关着,唐秘书进来才发现原来里面别有洞天。紧邻办公室的墙边,是一个对开门的衣柜。正对面墙边放着一张单人床,挨着床的,是一张书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四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若干幅照片,工作的自己,沉思的自己,大笑的自己。   正有一丝感动,一声音堵在门口:“怎么还不拿,很冷好吧?”   唐诗回头看一眼,整个人马上可以自燃了。   那人倒不怕冷了,站着不动,镇定地问她:“怎么,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诗暗暗恼怒,真无耻,那是在温泉,露天人多,现在是两个人在这么一狭小的空间,能一样么。紧走两步打开衣柜,从挂着的几件衬衣中随便扯出一件,眼睛看着地下递出去:“快穿。”   那人笑出声来,接过衣服,悉悉索索地慢动作穿上。   “我回去工作了。”宋社长还堵在门边,唐秘书一边试图从他身边穿过,一边小心地防着他再耍花招。   还好,这回宋社长很规矩,只是在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补充一句:“秘书的工作就是要配合好社长,社长去哪儿都要全程陪同,知道吧?”   唐秘书猛回头:“上厕所也陪吗?”   “你要想陪的话,我不介意。”   哼!鼻子里重重一声。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二十九)   就任秘书一职几天后,唐诗总结,滥用职权假公济私并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是这位宋社长不为人知的真实嘴脸。   开会时要她寸步不离呆一边做记录、日常办公时不时使唤她端茶倒水也就罢了,为神马一日三餐必须在一起吃?社长大人每天亲自提拎了早餐到办公室,然后叫唐秘书进去边吃边听取一日工作安排。午餐下到二楼也规定必须和他一桌,美其名曰研究下午的工作。晚饭总可以回家吃了吧?不行。社长一句话:“今晚要加班。”就示意唐秘书上车,拉了她直奔某个餐厅。唐秘书如果反问:“到餐厅加班?”社长的回答便是:“对啊,边吃边讨论明天的工作。不然给你算加班费好了。”工作哪有那么多讨论的,往往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讨论的都是“你什么时候不生气了?”、“喜欢生气的人老得快。”诸如此类的问题。唐秘书最后干脆只管埋头吃饭,再就是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上“加班”时间,请对面的宋社长签个字认证一下。管它呢,有免费的晚餐、有加班费,不吃不拿对不起劫富济贫的无产阶级人民群众。宋社长一惯好脾气的配合,让他签字就龙飞凤舞地刷刷几笔,有时还在签名后加个笑脸,或者加个I love you,丝毫不顾及作为社长的光辉形象。   只有一次吃饭时,唐诗手机响,拿起看了看,再放到耳边:“你好,徐子歌。”   徐子歌温和明净的声音:“在忙?”   “没呢,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说完这话,再看看对面一脸戒备并且大喇喇俯身过来侧耳偷听的那位“朋友”。   “哦,最近好吗?”   “还……好。”   “嗯,我还在加班。接了一个大单子,这段时间比较忙。”   虽然不知道男神为什么要向自己报备行程,但唐诗还是像一位称职的朋友一样关心:“那要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对面是轻轻的笑声:“好的,你也一样。等我忙过这段再约你。”   “好,再约。”   挂了电话,对面的人明显已经炸毛了:“你现在工作很忙,哪有时间跟闲杂人等再约什么约!”   唐诗一边吃东西,一边镇静地回答:“我总会有私人时间的。”   对方哑了半天,又愤愤:“跟闲杂人等介绍我时,朋友前面记得要加个‘男’字。”   “他不是闲杂人等,他是我朋友。”唐诗瞟他一眼,“再说了,你前面的男字,已经和朋友二字分手了。”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吵个架也算分手么?”   唐诗从来没有觉得关于某个问题会如此之纠结,跟他说不通,便不再说了。   “你对徐……”唐诗说半截,突然转个弯,免得他又发疯,“那个人很有成见?他得罪你了?”   “是,他得罪我了。”   “你们就见过一次面,他哪里得罪你了?”唐诗讨教。   “他,他,我看他不顺眼怎么了!”   这个理由很强大,唐诗问:“这句话其实可不可以解释为:他比你帅,比你有型,所以你看他不顺眼?”   满意地看到宋词面露狰狞,青筋隐现:“他比我帅?我比他帅好不好!”   唐诗笑得深沉,谁更帅且不好说,能气着他就行。   新年之前,集团总部最大的一项活动,就是年会了。活动定在万宏集团下属的万中大酒店,因为场地有限,并不是集团所有员工都能参加,只有总部职员和各分公司的中层以上管理人员才有资格接到入场券,此外就是一些重要的客户能够应邀参加。唐诗是没想过自己这新入职的菜鸟能够去年会逛一逛的,因此当宋社长来到她办公室,将一份烫金的邀请函放到她桌上时,她的第一句话是:“我升职了?”   “你是社长秘书。”宋社长眼角抽了抽,鼓励她,“相当于中层。”   唐诗才不信他忽悠,但总部年会到底是个大诱惑,听说山珍海味堆得放不下,有机会去一饱口福还是蛮不错的。问他:“能带两秘书么?”   宋词迟疑:“什么意思?”   “给珊珊也弄一张吧,她去我去,她不去我也不去了。”   这话在孟珊珊成功收到一张邀请函后,被作为两人友谊铁的见证,载入史册。   年会前,照例是要选购一身行头的,对此两人颇伤脑筋。穿得紧身一点固然显身材,但勒住肚子面对满桌佳肴实在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穿得宽松一点便于暗地里吃喝,但面对场中的美女如云不免输了气势。周末,两人从上午十点逛到下午四点,腿跑瘦了一圈才终于有了战果:孟珊珊一件丝绒长裙,清新的草绿,领口袖口缀了同色花朵,掐腰设计很精致地凸显了腰身,腰以下却又做了两条倾斜的大荷叶边,对腹部进行了很好的遮盖。孟珊珊将其称之为“年会利器”,爱不释手。唐诗是一件灰蓝相配的抹胸式及膝裙,胸前有灰色的皱褶,腰部一条宽宽的藏蓝色系带,系带左侧是个竖着的灰底蓝边的蝴蝶结,下摆则是可爱的蓬蓬式,灰色的主调中随意点缀了几朵小小的藏蓝花朵。唐诗本来是不习惯穿抹胸式的,奈何孟军师在一旁使劲撺掇,说她肩膀圆润小巧,锁骨弧线又性感,最适合抹胸式的高贵气质,唐诗试了试上身效果,连售货小姐也在一旁赞不绝口,于是头脑发热买了下来。孟珊珊还当场拉了她用手机合影,说这么美怎么也要留个纪念。   年会那天,孟珊珊一早就开始进入癫狂状态。借助手机短信、微信、□□等多种聊天工具与唐诗取得联系,隔空畅想年会盛景。杂志社正在进行年终收尾工作,宋社长很忙碌,连带得唐秘书也相当忙碌,还要忙里偷闲地倾听孟珊珊各类呓语。下午四点,整栋大楼里的中高层们终于集体提前下班,备战年会。唐秘书向宋社长告辞,准备回家换衣服。   “我送你。”宋社长拿起钥匙。   “不用了,你也回家换衣服吧。”   宋社长一手插裤兜里,一手晃着车钥匙圈:“我还需要换衣服吗?我穿什么不是玉树临风?”   唐秘书很无力。成天面对这种自恋自负自大的人,唐秘书常常陷入这种无力状态。   捎了孟珊珊,两人换完衣服到客厅,孟珊珊忽然在一旁嘎嘎笑。   唐诗莫名其妙。顺着她的眼光在自己和宋词之前来回转了几圈,才看出点门道来。宋词西服是藏蓝的,里面搭件灰色的衬衫,胸前口袋里露出一方灰色手帕的边角,那颜色搭配与自己这身裙子何其和谐。   “你们这是情侣装高调亮相么?”孟珊珊面部表情异常丰富。   唐诗瞅瞅宋词:“你换吧。”   宋词摇头:“我懒得换,麻烦。”   唐诗倒是不怕麻烦,可这套衣服是特意为了年会才买下来的,换了穿什么去?   “你故意的吧?”唐诗想了想,怀疑地问。   宋词很无辜:“故意?我怎么知道你穿这身。我这衣服今天早上就在穿了,是你追着闹着要跟我搭配的吧?”   唐诗看看他的嘴脸,又气又无可辩驳,转而安慰自己:男人的衣服不是黑的灰的,就是棕的蓝的,年会上那么多男士,他这姿色的多了去了,忽视忽视。于是忽视了,三人出发。   经过一家品牌女装店时,宋词停下车,扔下面面相觑的唐孟二人,进去不到五分钟又晃出来,手里提着两个袋子。   “年会礼物。”宋词将袋子分别递给车内两人。   孟珊珊率先从里面掏出一条丝巾,亮黄底色上繁复的草叶图案。唐诗掏出的是一条藏蓝暗花丝质披肩,再看看吊牌价格,果断摇头:“不要。”   “为什么!”   唐诗扭头,说这话的不是宋词,是身边的孟珊珊。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太贵了,人家凭什么。”   “凭人家是你的人啊。”孟珊珊说。   唐诗来不及捂她的嘴,宋词略含笑意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来:“还是孟珊珊看事物比较透彻。那款披肩是配你今天的衣服的,你试试。”   果然有手段,一条丝巾就收买了一个内奸,还真是划算。孟珊珊抖开披肩,往唐诗身上比划了一下,忽然就一个人跟那儿窃笑。唐诗还没明白她乐什么,她已经抽完风开始扒拉她的外套。   唐诗边挡边说:“干什么,授受不亲啊授受不亲。”   孟珊珊沉下脸:“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唐诗纠结了一会,默默脱下外套。孟珊珊帮她打理好披肩,左右瞧了瞧,问:“宋社长,还满意不?”   宋词从后视镜中看过来,眸子晶亮:“很好。”   “下回有事求我,包包衣服鞋子什么的,都可以送。”   “好,只要你肯帮忙。”   这两人说话跟对暗号似的,唐诗前看看后看看,问孟珊珊:“他求你什么了?”   孟珊珊:“没什么!”   宋词:“没什么!”   倒真是有默契。   ☆、(三十)   第一次见识大公司年会,唐诗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金碧辉煌,什么叫美轮美奂,什么叫衣香鬓影,什么叫……吃货天堂。整个厅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天花板上切割出流畅的弧线造型,水晶吊灯长长的流苏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四周长长的灯带烘托着柔和的明亮。墙壁是浅黄的宫廷复古图案,搭配两排深一色的织锦落地窗帘。同系复古图案的深金色地毯有着长长的绒毛,踩上去厚实柔软。最为画龙点睛的,是靠墙两列蒙着洁白桌布的餐桌,餐桌上闪亮的不锈钢餐锅绽放出和蔼亲切的笑脸。侍者手上端着托盘在大厅里来回走动,托盘里鲜红的、橙黄的、透明的液体与餐锅遥相呼应,在空中散发出飘摇的魅惑。   唐诗正准备和孟珊珊一起拔腿奔赴餐桌,手被身边人一把扯住:“那边有几位长辈我要去打个招呼,你是秘书,不跟着我吗?”   唐诗于是眼睁睁看着餐桌在视线中远去,不得不打起精神跟在他身后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可是,那是“几位”长辈吗?一圈下来,老中青三代招呼了没有二十人也有十七八吧?人人面含暧昧的在他和她之间转来转去,不停有人奉承他:“宋公子真是年轻有为。”也有人奉承她:“唐小姐今天很漂亮。”唐诗摸着笑僵的脸,看向乐此不疲的他,他确定这样的交谈有意思?他确定不是在故意找人搭讪么?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入口处相携着进来的一对中年夫妇。女的唐诗认识,卫语涵,那男的不用说,就是身边这位宋社长的父亲、集团董事长宋万宏了。宋万宏?唐诗突然想起,自己刚和宋词谈恋爱的时候,同他一起在汤包店遇上的那位王伯伯,当时他说什么来着,“万宏这回要高兴坏了”,万宏,宋万宏,她怎么那么傻,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么一恍神的功夫,人爹娘已经微笑着与他们擦身而过。卫语涵一惯的端庄大气,目光从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滑过,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宋董事长两鬓微见灰白,双目间却精光流转,气色不错,看来这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得很好。宋词比较像父亲,眉眼间与父亲有七分相似,不过性格比他爹肯定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唐诗愤愤。   主持人开始上台致欢迎辞,紧接着是董事长致辞,唐诗也没心思细听,一心就牵挂着什么时候能够进餐。终于讲话结束,唐诗心里欢呼一声,奔赴战场。孟珊珊已经夹了一大盘东西坐角落里埋头苦干,唐诗眼花缭乱地挑拣一番,也端了盘子坐孟珊珊身边用功。   正吃得开心,孟珊珊突然碰碰唐诗手腕,嘴巴朝右前方一努。唐诗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宋词面前站着一美貌少女,两人喁喁私语,神态亲密。说实话,唐诗看过的美女也算不少了,但眼前这位,实在是颠覆了唐诗以往对美女的定义,头脑中一时只浮现出两个字:惊艳。一头大波浪卷发随意披散下来,在灯光下反射着乌亮的光泽。一双大眼睛里光华流转,浓密的睫毛长而翘,偶尔随着主人眨眼的动作上下翩飞。肤色极好,嫩白中绽出浅浅的粉色,看起来脂粉未施,却细如凝脂,吹弹可破。身材也极好,匀称高挑,穿一件露肩的白色小礼服裙,柔软的腰肢上系着一条缎带,当真是纤腰束素,曼妙多姿。全身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如同水晶般的光源,熠熠生辉。女孩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开心地笑起来,宋词拿手揉揉女孩的头发,眼睛里满是宠溺。   唐诗心下一时五味杂陈,端着盘子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一对璧人。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宋词抬眼向这边看过来,附耳跟女孩交待了一句,女孩点点头,他便向这边走来。   “吃饱了吗?”一脸无害的笑容。   唐诗瞥他一眼,问:“要不要我帮你找个盆过来?”   宋词一时没明白:“要盆……干嘛?”   “你口水都流了一地了,找个盆接着啊。”   宋词张口结舌。过会儿脸上慢慢浮上笑容,解释:“那是我爸的世交林伯伯家的女儿,从小老跟我屁股后面玩,一直当妹妹看的。”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宋词一脸严肃:“你今天山西菜吃太多了,要吃点其它的均衡一下营养。”   唐诗回忆:山西菜?脑子转半天才反应过来,鼻子里哼哼:“你才吃山西菜呢,你肚子里全是醋。”   宋词嘴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真真的开怀。   “走,介绍你认识一下。”宋词牵起唐诗的手。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没说完,已经被拉走了。   “诗诗,这是林乐程;乐乐,这是唐诗姐姐。”宋词介绍。   姐姐……唐诗恶寒了一下,伸出手摆上笑容:“你好。”   “你好。”林乐程伸出手,脸上也带着笑。   “乐乐现在在读大三,可是学校校花呢,身后跟的小伙子从学校南大门一直排到北大门,还老有人想插队。”   “就你夸张。”林乐程伸手捶一下宋词,再斜觑唐诗一眼,“怎么没见你跟后面,你来还用不着插队直接排第一。”   宋词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紧张地看一眼唐诗,努力将语气调轻松:“小屁孩什么时候反了天了还想我撵着你,我自己正焦头烂额呢,好容易排你唐诗姐姐身后,结果总有人想插队到我前面去。”   林乐程仍是笑,但那笑不在眼底,这回是对着唐诗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见他现在跟你穿情侣装,以前我们过家家还老要装我新郎呢。”   这话已经不怎么中听了,宋词咳一声:“小时候的事情还记那么清楚……那什么,我带你唐诗姐姐去转转。”拉了唐诗向前走。   唐诗冷冷地看他一眼,说:“急什么啊,怎么不和她多聊几句。”   宋词小心翼翼:“她平时很乖巧的,今天是看你在这儿,故意拆我台,大概这几天跟宛如玩多了,学着她想法子整我。”   唐诗正要说,宋词突然喊一声:“爸。”唐诗扭头看,那位主席台上庄重威严的中年男子,就站在身侧,此时脸上是和蔼的笑。   “爸,这是唐诗。”宋词介绍。   宋万宏伸出手来:“你好。”   唐诗赶紧伸出爪子握住:“董事长,您好!”   宋万宏笑笑:“你是宋词的……朋友,就叫我宋伯伯好了。”   唐诗颤巍巍点头:“宋伯伯。”   和大boss聊天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虽然他问的都是一些平民话,说的都是一些家常事,但唐诗仍是感觉背后沁出了一层薄汗。好在他事比较多,聊了一会儿说:“我还有些老朋友要招呼,你们自便,什么时候叫宋词带你来家里玩玩。”   “好。”唐诗乖乖应了。   宋万宏点点头,离开。   “听见了吗?我爸请你过几天去我家玩。你可是答应了,什么时候去?”宋万宏一走,宋词脸上的痞气又出来了。   “你爸那是客套,他待人有礼有节,不像你。”   宋词不服:“我现在就在很有礼貌地邀请你啊!”   灯光突然暗下来,主持人又上台了,吆喝着请董事长夫妇跳今天的开场舞。全场人自动分开两侧,宋氏夫妇微笑着走到场中,优雅地起舞。   唐诗本来是在认真欣赏两人舞姿的,半明半昧的灯光中,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注视的目光,看过去,在那么多的人当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清俊出众的人,双眸含笑面对着她。   舞池中陆续有人起舞。那人穿过人群走近来,说:“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是我们公司的年会啊,倒是你,怎么来了?刚才一直没看见你?”   徐子歌凝视她:“我可是一来就看见你了。”   唐诗笑。一旁的宋词浑身刺都张开了,戒备的声音:“这位是谁呀?”   徐子歌缓缓看过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宋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两名字的那位……那位……我是该称呼你叶兄啊还是徐兄呢?”   徐子歌淡淡一哂:“不用,我们不熟,可以不打招呼。”   宋词一脸吃鱼被刺卡住上不去下不来的神情,唐诗心情大好,对徐子歌说:“走,我们一边聊聊去。”   徐子歌伸出手来,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向她说:“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我们边跳边聊。”   唐诗看一眼宋词,也看到了他身后不远处那个袅袅婷婷的白色身影,将手放到徐子歌手上:“好。”   唐诗不会跳舞,大学里的扫舞盲运动愣是没把她改造过来。徐子歌的手一搭上她的腰,她更是连动都不知道怎么动了。徐子歌眼睛里星星点点:“别紧张,我也不会,刚看了下别人的步子,其实也简单,我们试试。”   唐诗在他的指引下慢慢挪动,间或踩一下他的脚,或者自己一个趔趄。徐子歌面不改色,带着她,和着音乐步伐流畅。唐诗忍不住问他:“你这是不会跳舞?”   “今天第一次跳,以前不进舞场的。”   果然是男神,不,神人,唐诗有了撞墙的冲动。   “大学里同学们都会的,我……不太喜欢……陌生人之间搂搂抱抱,所以一直没有学。”   这是他的风格,唐诗想。转而看到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反思:那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不属于……搂搂抱抱?继续反思:哦,他说的是陌生人,我们之间不算是陌生人吧?这么一想,于是畅通了,释然了。   “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这里。”唐诗说,脚下一个磕巴。   徐子歌扶住她:“我之前不是说过最近比较忙嘛,就是万宏地产的楼盘设计,这次年会,万宏给我们事务所下了邀请函,本来是叶鸿羽主要负责外务,我主要负责设计方面的,他相亲去了没时间,要我来。我想这人多也不缺我们一个,准备随便转转就走的。”   唐诗想到那个被母亲大人逼着奔波于各个相亲点的可怜人,咧开嘴笑起来。   背后被人猛一撞。唐诗回头,那家伙搂着林乐程,眼睛却看向这边,里面满是哀怨烦怨加埋怨。   唐诗不理他,和徐子歌舞远一点,过会儿,又有人从斜侧方杀过来。   唐诗本要恼,看看他孩子气的表情,又暗暗有些好笑,对徐子歌说:“算了不跳了,不然明天你上班该拄拐杖了。”   徐子歌依言同她走到一边,问:“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回去。”   唐诗随手指指摆放糕点果品的方向:“我有朋友在那边,过会儿同她一起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诗感觉徐子歌眼中隐约闪过一抹失望,然后说:“那好。我去和熟人打打招呼,一会先走了。”   没费什么劲,果然在糕点盘后找到孟珊珊,以及坐一旁帮忙从蛋糕中挑红豆出来的李大嘴。   见到唐诗,孟珊珊笑得格外猥琐:“今儿真是好运气,一场大戏啊大戏。怎么不多演……多跳一会儿,让我数数,二、三、四,四角恋,多过瘾啊,我这光吃也无聊,就让我边吃边看嘛。”   唐诗横她一眼:“你是挺无聊的。”   孟珊珊拍拍她:“要我说,宋词徐子歌,你随便选一个,早点从了吧,还矫情个什么劲啊。”   一旁的李大嘴咳两声,孟珊珊反应过来,深入分析:“还是宋词吧。第一你们谈过恋爱,熟门熟路了也方便;第二宋词把你放眼皮子底下天天盯着,你想出轨机率也不是很大;第三嘛,他刚还送我一条丝巾呢,懂得走闺蜜路线的也算是孺子可教。”   “你还真好打发,一条丝巾就把你收买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孟珊珊放下手中的蛋糕,摆出讲大课的姿势,“你斗不过宋词,迟早被他给收了,扑腾扑腾差不多得了。”   “哦?是吗?”唐诗不屑。   “你先看看自己今天身上穿的。”孟珊珊指指她的披肩,“想想这条披肩的来历,以及为什么需要这条披肩。”   “……”   “宋词进店那么一会儿功夫,怎么就能选好跟你衣服颜色这么搭的披肩?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早就定好了。他为什么好好的要去定一条披肩?这只能说明另一个问题,他不喜欢你坦胸露背的让别的男人看。”   唐诗看一眼李大嘴,涨红验:“坦胸露背这成语在这儿用不合适。”   “甭管合不合适,意思到了就行。”孟珊珊强调,“你再看看那个白裙美女,她也露着肩呢,宋词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你是他的女人,而那个不是啊。所以,放心,虽然你没她漂亮,但你完胜。”   对大众□□有极高领悟力的孟珊珊一席话,让唐诗心里突然少了一丝忐忑,进而漫过一丝喜悦,然而喜悦还没来得及弥漫全身,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某人今天还无辜地说是她追着闹着要跟他的衣服搭配的,既然他早就知道她穿这身,那么他今天那套“情侣装”,是故意的?还非得扯了她满大厅转着显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他是怎么知道我准备穿什么的?”唐诗冷冷瞥向继续吃火龙果的孟珊珊,以及孜孜不倦帮忙把水果往盘里装的李大嘴。   “我们当时拍了照片呀,我传李大嘴看了,李大嘴传他看了。”孟珊珊答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是你家那位太腹黑了,不怪你。”孟珊珊还不知死活地安慰,紧接着便见一对爪子伸向自己的脖子。   ☆、(三十一)   “参加个年会能把自己吃病了,你还真是一朵奇葩。”唐诗往孟珊珊床头柜上放上开水和药,很无奈。   孟珊珊刚趴马桶上吐完,这会儿正躺床上挺尸,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容易吃些好东西,就这么都吐出来,真是白吃了。”   “那你打算把吐出来的,都吞回去?”   孟珊珊白她一眼:“你能不这么恶心吗?”   “再恶心也比你那么没骨气强。”唐诗鄙视,“你到底吃了多少?”   “不多啊,也就每样试了一点,碰到特别贵的,或是特别爱吃的,就多吃一点。”   唐诗眼前浮现出那长长两排,打个颤:“您老人家不病都没天理。”   “我虽然吃得多,但我时间拉得长啊,边吃边消化,不应该这样的。”孟珊珊想不通。   “嗯。”唐诗点点头,“你现在还真是拉的时间长。”   孟珊珊不理她的嘲讽:“算了算了你快走吧,我打电话请过假了,在家睡一觉就好了。”   唐诗略带担忧地看她一眼:“你能行么?”   孟珊珊伸出手比出一个“OK”的姿势。   已经是春节前最后一天上班了,按以往惯例,年会的举办基本就等于放假的通知。杂志社各部门都在收拾打包,准备回家欢度春节。唐诗心情愉悦地哼着歌,将近期文件整理归类。自从找到工作后,为了求表现,一直没有回去看过老爸老妈,明天开始终于可以缠着二老顺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内线电话响,唐诗接起,是宋社长的声音:“唐秘书,麻烦过来一下。”   唐诗撇撇嘴:“好。”放下文件蹭过去。   “唐秘书春节怎么安排的?”   “这个跟工作有关系么?”   “有啊,了解员工的生活、精神状态有利于促进工作,是一个好老板必须做的。”   “那真是谢谢了,唐员工准备回家过年。”   “和孟珊珊一起回?”   唐诗不答反问:“宋社长希望我和谁一起?”   “嗯,那个,就和她一起就行了,如果搭车不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们。”   “不用送了,搭车不方便我们可以走着回去。”   宋词梗住,半晌还是嘱咐:“手机不能关机,万一有紧急工作呢。”   “好。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边走边想,哼,我很傻么,耍我很好玩么?   睡了一天,第二日孟珊珊终于能够下地了。两人残兵败将似的拖着行李奔赴火车站,在候车厅拥挤的人潮发酵的空气中耐心等待发车。离上车还有三十分钟时,唐诗手机响,拿起一看,却是徐子歌。   站内广播声音很大,徐子歌似乎吃了一惊,问:“在火车站?”   唐诗点头,忽然想到对方看不见,赶紧又说:“是的,准备回家了。”   “这么快。我这边工作刚刚收尾,本来准备明天走的。”顿了下,那边又说,“要不你等我下吧,我开车回M市,一个人挺无聊的,带你一起?火车上现在跟下饺子似的。”   “啊?我们马上就走了,你不收拾收拾东西吗?”   “没什么好收拾的,爸妈那儿什么都有。你现在在哪个站,我马上过来。”语气很肯定,似乎这事不用再商量了。   唐诗看看摩肩接踵的赶车族和歪靠在自己身上的孟珊珊,虽然不是很明白当前的状况,还是对着话筒报了地址。   挂了电话,孟珊珊问:“谁要来吗?”   “不是谁要来,是我们要撤。徐子歌开车回M市,说捎我们一起走。”   原本在一边发鸡瘟的孟珊珊听了这话瞬间打了鸡血,跳起来问:“徐子歌带我们?”   唐诗按住她:“矜持点,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   孟珊珊切一声:“我是为你激动,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现在就好比武当派和少林派,啊,不对,少林那都是和尚,就比如武当派和华山派搞华山论剑,正是巅峰对决的时刻,胜负在此一举,过瘾啊过瘾。”   唐诗不理她,开始拿一边的行李箱。   孟珊珊继续臆想:“现在是宋词的主场,那宋词就是华山派了,徐子歌是武当派,张三丰的门下弟子也蛮厉害的,到底谁赢啊好纠结。”   唐诗把她的行李箱塞到她手上:“没人论剑,不需要你纠结,你走还是不走?”   孟珊珊忽然想到什么,笑得直不起腰,拉了唐诗说:“他们两个论剑,那你是什么?你就是那‘剑人’,哈哈哈……贱……”   唐诗不待她那“人”字说出口,怒目而视。   孟珊珊笑着抽气,一边向前走一边仍是念叨:“要论我们和华山派的关系,当然还是希望华山派赢,不过武当也好帅的,真是资源浪费啊浪费……”   本来估计最少要半小时以上的,可在约定的出口处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徐子歌的车就来了。孟珊珊一边上车一边朝唐诗挤眉弄眼:“武当派的轻功好厉害。”   徐子歌没明白:“什么?”   唐诗解释:“她脑子不好,别理她。”   孟珊珊在唐诗和徐子歌之间扫来扫去,越发乐不可支。不过乐归乐,面对徐子歌,到底不像对宋词那样随便,大概是高中时的情书阴影犹在,孟珊珊同学还是有点怵徐子歌的,一路除了看着唐诗不时闷笑,倒没对徐子歌进行骚扰。唐诗看她的表情,估计华山和武当的剑术比拼已经到了第九层了,随她自己搞创作。   进入M市区,孟珊珊主动报出家庭住址,对徐子歌说:“那麻烦你了,先送我回去。”   徐子歌一惯温和儒雅的声音:“好。”   孟珊珊转而对唐诗眨眨眼,意思是:怎样,我很识相吧?   唐诗看向窗外,无视她。   车到融辉小区,唐诗朝徐子歌挥挥手:“谢谢你了!”就准备拖了行李下车。   徐子歌却也下车来,从唐诗手上接过行李,问她:“几楼?”   唐诗懵。   徐子歌耐心地继续问:“几楼?这么重,我帮你送上去。”   这个……几件衣服……不重好吧……唐诗心里迷糊地想,迷糊地报出来:“三栋902,那个,我自己……”   没说完,徐子歌已经拎起行李箱向前走了。   唐诗于是彻底丧失思想意识。   到了家门口,唐诗礼貌地冲徐子歌点个头:“谢谢了!”静等徐子歌交还行李。   徐子歌看她一眼,顿一下,伸手按响门铃,再站到唐诗身后。   门打开,唐爸爸一脸惊喜:“诗诗!回来了!”   唐妈妈捏着菜刀从厨房冲出来,高兴地喊:“诗诗!”   唐诗上前一把搂住爸爸:“老头,我想死你了。”   又几步跨过去,将菜刀从妈妈手里接下来放到一旁的桌上,再用力搂住她:“老太太,欢迎仪式不用带刀的,又不是御前侍卫。”   唐妈妈中指点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这位是?”   唐诗见老太太双目如炬,射向门口,这才想起还在门外站着的那人,连忙介绍:“这是我……嗯,朋友,徐子歌,我和珊珊一起搭他的顺风车回来的。”   “呀,快请进,真是麻烦你了!”唐妈妈赶紧招呼,眼睛忙着上下左右全方位巡睃。   徐子歌一派温文尔雅,一边叫着叔叔阿姨,一边将唐诗的行李提进来放在墙边。   “小徐,就留在这儿吃饭啊。”唐爸爸笑眯眯说。   “不了叔叔,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就不打扰了,我也该回家了。”   “那可不行。”唐妈妈阻拦,“你走了我可生气了啊。就在这儿吃,吃完再回去。”   唐诗看看老太太刚刚捏在手上并且还晃个不停的菜刀,汗:“知道您心诚,留个客不需要用刀威胁的。”   徐子歌笑起来,剑眉星目分外动人:“那行,我去车上拿点东西,马上上来。”   徐子歌前脚离开,唐妈妈后脚就往厨房走,一边说:“进来。”   唐诗乖乖跟进去。   唐妈妈手上忙着切菜,嘴里忙着打听:“交男朋友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多大了?干什么的?父母在做什么?”   唐诗双手伸到前面摆一摆:“老太太,别激动别激动,就一普通朋友。”   “别以为你妈好糊弄,普通朋友大老远把你送过来还帮你把行李送家里?”   “这您就落后时代了,现在登堂入室的都是普通朋友,男朋友都兴藏着揶着。”   唐妈妈一菜帮子扔过来:“少跟我这儿贫,老实汇报。”   唐诗身手敏捷地接住菜帮子,扔到垃圾桶里:“老太太,您这逮什么扔什么的习惯能改改么?这儿站着的是您闺女,您幸好扔的是左手的东西,您要把右手的刀扔过来,您闺女这么一天姿国色的美女就让您破了相了。”   唐妈妈脸上绷不住,到底笑了,说:“就你脸皮厚。去去去,外面呆着吧,我一会儿直接问小徐。”   唐诗马上变了脸色:“求您了,您消停下吧,就别让我没脸见人了,真是一普通朋友。”   唐妈妈怀疑地瞅瞅她:“真的?”   唐诗点头:“真真儿的。”   唐妈妈松口:“那行,你跪安吧。”   “喳!”   徐子歌再上来时,两手不闲,介绍说,刚去附近给叔叔阿姨买了点东西,一点小心意。   唐诗看他拎着礼物略略有些拘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女婿上门?啊呸,多想了多想了。   再看一眼礼物的内容,唐诗傻了,茅台,红参,果然很“小”的心意。刚才他说是去车上拿东西,原来是开着车买东西去了。红参小区下有家药店卖,茅台专卖店离这儿却有近十分钟车程,怪不得他去了差不多半小时,老太太的菜都烧好了。   唐爸爸一个劲儿推辞:“这怎么行,快带回家孝敬孝敬你爸妈。”   徐子歌也推辞:“应该的,孝敬你们就跟孝敬我爸妈一样的。”   唐诗一口饮料呛住,咳半天。唐爸爸唐妈妈对视一眼,含义悠远。   唐妈妈放下的好奇心成功被再次提了起来,这顿饭也成功演变成了户籍调查范例课程,唐诗拼命打岔若干次,每次都能被唐妈妈轻而易举地接上,至进餐结束时,徐子歌除了八辈祖宗的情况唐妈妈还没完全摸清楚,其它的基本已经了如指掌了。   ☆、(三十二)   M市是座小城,虽然没有大城市的锦绣繁华,却有大城市没有的恬淡安然。小城的大街小巷,年味是越来越浓了,卖糖果售对联的,办年货置新衣的,灌香肠做腊肉的,挂灯笼拉彩花的,当然还有搓麻将斗地主的,新年的气息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飘荡在小城的上空。   唐诗觉得,自己现在就跟一地主婆没什么区别,整个一作威作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打从回家的第二天,就开始叔叔姑姑舅舅姨妈家轮番吃请。年根儿底下,长辈们、小的们,不是退了休就是放了假,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亲戚朋友们逐个作东,一闹腾就是一天。唐诗跟在老头老太太身后,今日吃这家,明日玩那家,好不快活。   唯一烦心的是某人三不五时的电话骚扰。这骚扰不分时间段,基本处于早中晚无间隙密集型轰炸状态。电话内容很单调,无非是“你在哪?”、“在做什么?”等等,呈现出常规化单一化无聊化的大趋势。唐诗开始还跟他说几句:“在姑姑家吃饭”、“在和珊珊逛街”、“躺床上看书”,后来忍不住就问:“老板关心群众是好事,可你能从10楼的员工挨个关心到15层的么?老关心一个员工那不叫关心叫偏心。”   老板在那头爽朗地笑:“你现在才知道我偏心?不止是偏,我整个心都在你那儿了。”   声音有些大,吓得唐诗赶紧捂住手机,再左右观察敌情。   再到后来,看到是他的来电,接起来便汇报地点人物干什么事,直接三个“W”,汇报完了再来一句:“有事说事,没事挂机。”   他挺委屈,说我想你了,几年没见你也不知道你都长成什么样了。   她说啊,还真是,几十年没见了我头发都快白了你怎么像小孩一样还这么无聊。   他说那让我看看你的头发。   她说行啊,从电话里伸头过来,自己看吧。然后挂掉电话。   联络得太多难免露出马脚,马脚太多难免让老太太看出痕迹。一日打完电话,老太太瞧着她问:“你最近总和谁打电话啊?”   “孟珊珊啊。”唐诗张嘴就来。   “你和珊珊还能这么腻歪,谁信啊。”老太太撇嘴,紧接着猜测,“是小徐吧?你和他发展得怎么样了?”   “说了是普通朋友,我和普通朋友能这么腻歪么?”唐诗再次无力地辩解。   “那也不是珊珊,珊珊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么,又清又脆的,这明显是个男的。”   唐诗瞪大眼睛:“老妈你宝刀未老啊,这么小的声音你也能听到?我得赶紧告诉我爸去,藏私房钱的时候动作要轻点,千万防着你。”   老太太作势拍过来,唐诗已经跳起脚跑进房了。   徐子歌确实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中间还约出去喝过一次咖啡,看过一回电影。不过从听了孟珊珊的八卦分析后,唐诗心里也留了意,细细观察他到底是拿她当雷锋型朋友,还是想追求她。可男神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淡定的眼神淡定的声音让她这种道行浅薄的新丁实在是辨不出门道。想来想去还是不折腾了,多个朋友也好。   三十晚上,唐诗正歪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徐子歌电话打过来:“唐诗,家里有望远镜么?”   唐诗莫名其妙:“有啊,怎么了?”   “拿了到你房间阳台上来。”   唐诗越发奇怪:“做什么?”   “乘凉。”那边的声音带着笑意。   徐子歌难得开玩笑,应该是心情很好。唐诗依言到书架前拿了望远镜,再摸进房间,推开门走上阳台。   电话里继续指引:“看振华中学的方向。”   唐诗家所在的融辉小区和振华中学相隔不远,从阳台上往北望过去一百五十多米,就是振华的围墙,以及围墙后沉入黑色的校园。   “看好了啊。”徐子歌在里面嘱咐。话音刚落,操场一角的一盏大射灯便亮了起来。灯光正正打在二十米外图书馆一侧灰白的墙壁上。   唐诗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只是那面墙壁上很快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胖乎乎的身子,嘴边似乎正快活地咀嚼着什么。嚼了一会儿,那只兔子渐渐变化了,身子瘦起来,长起来,耳朵却缩回去,成了一只张着大嘴的狼。狼的眼睛骨碌碌转着,盯着前方,尾巴朝下夹在腿间,似乎在想着什么鬼主意。看着看着,狼又变了,这回墙上出现了一只站在枝头的小鸟,鸟儿头冲下勾着,很警惕的样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忽儿就扑扑翅膀飞起来,在空中灵活的转来转去。   唐诗忍不住问:“是你?”   “当然,这几天在家学的,怎么,像吧?”   唐诗笑起来:“很像。”嘴里说着,脑子里却想像不出来,严肃认真的徐子歌蹲在射灯前表演手影,会是副什么模样。   “这盏灯的故事,你也知道吧?”手机里徐子歌的声音轻柔地传过来,墙上的表演仍在继续。   “嗯,当然知道。”   说起来,这盏灯在振华中学也算是名噪一时。当时有一位高三的男生,喜欢上了邻班的一位女同学,为了向她表达爱意,一次晚自习熄灯后,不知怎么打开了这盏射灯,在那面墙上映上了“XX,我喜欢你!”的字样,经少数夜猫子的叫嚷,男生寝室和女生寝室很快沸腾起来,被枯燥的高中生活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同学们竞相跑到宿舍楼走廊上,指指点点观赏这一奇迹。事件的当事人当然是在学校保安追来时撒丫子逃跑,与起初拟定出这一天才构思并付诸实施的英雄气概极不相称,但这一浪漫的告白手法还是迅疾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接下来又相继出现三起投影告白,一时在振华传为佳话。校方迫不得已在此处加强了保安和教师巡夜,严防死守告白者再来扰乱军心。   此时想起这一事件,唐诗心下却突然泛出一丝不安,至于不安什么,她一时却说不上来。   墙壁上的表演渐渐近了尾声,最后出现的一行字幕是:“happy new year!”   “你好好的怎么演起这个来了?门卫没抓你吗?”唐诗问。此时,她有些怕,怕那缕安静的呼吸,怕那点浅浅的暧昧,似乎只有拼命地找话说,才能缓解她的不安。   “我翻墙进来的,门卫大爷睡着了,咱们千万别吵醒他。”   手机里传来笑闹声,徐子歌在那边笑着呵斥:“好了好了不闹了。”   然后说:“今年春节我两个叔叔都从外地回来过年,几个弟弟妹妹吵着要出去玩,这会儿哪里有好玩的啊,我告诉他们有个地方不错,且刚好只能晚上来,就带他们过来了。”   唐诗松口气,原来这样啊。   “好了,表演结束了,你快进去吧,外面还真有些冷。”徐子歌嘱咐。   “好。”唐诗乖乖应了。   才挂了电话,来电铃声马上又响起来。唐诗按了通话键,问:“还有事吗徐子歌?”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唐诗纳闷,将手机拿到眼前看来电人,这一看立即冒出一层冷汗,感觉被人现场捉了奸似的。可再一想,好没道理,他凭什么捉奸,何况自己也没□□。于是抬高了音量,说:“宋词,说话。”   那边的声音有隐含的愤怒:“你的手机这么久打不进来,就是在和他通话?”   “是啊,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我不是告诉你不要跟他说话不要跟他联系吗?”   “宋词!”唐诗也有些生气了,“你凭什么限制我交朋友的权利!”   “你交其他朋友我都赞成,就他不行!”   “为什么!”唐诗叫。   “不为什么。所有人可以,他不行!”   唐诗气鼓鼓挂了电话。   手机马上又响,她干脆拔了电池,心想,这么爱生气,气死你好了。   回到客厅,老头老太太一齐望着她:“你刚才跟谁吵架呢?”   唐诗继续窝回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没啊,大过年的跟谁吵架啊。”   唐妈妈不信:“还骗我们,你站阳台上都站多久了,一直见你举着个手机,开始没声音,后来就光听见你嚷了。”   “老太太,偷窥别人不是一个好习惯。”   “别跟我扯那些。”唐妈妈执着于隐私窥探,“是和男朋友吵架吧?到底是谁啊?是小徐吗?”   “……”   “其实我和你爸接触过一次,都觉得小徐还是不错的,看起来很有教养的样子,工作学历家庭也都不错,你可以考虑下。”   唐诗叹口气:“妈,安静,看春节联欢晚会,上小品了。”   大年初一,照例是拜完东家拜西家。一天下来,也没干什么体力活,就是觉得累得慌。徐子歌和孟珊珊都觐见过唐爸爸唐妈妈了,唐诗也往孟珊珊家跑了一趟,想到徐子歌时,犹豫一下,最后决定还是算了。这会儿突然出现在他爸妈面前,两位老人保不定跟自个儿爹娘一样联想一番,倒是给他添麻烦了。   略略有些奇怪的是,某人的电话骚扰停了。上午的时候看过一回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下午倒看过三回,还是没有。心下有些不安起来:真气着他了?转头又安慰自己,大男人这么小气,气吧气吧,气死活该。到了晚上八点,一家人各自回房,都准备睡了。头天守岁守到凌晨三点,第二天又清早起来拜年,这会儿个个的眼皮都在打架。唐诗最后再看一眼手机,确定是真把他得罪了。打开通讯录翻到他的号码,拇指在拨打键那里旋过来、旋过去,再旋过去、旋过来,一咬牙按下去,刚进入拨号状态,还没有接通音,又慌不迭地挂掉,把手机远远扔向靠墙的椅子,强迫自己:算了不管了,睡觉!睡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铃音给吵醒了。闭着眼睛伸了手在周围摸索,没有摸到。不得不痛苦地拧亮台灯,睁开一只眼四下里瞧,才发现睡觉前扔在椅子上的手机正欢快地唱着歌。只能艰难地爬起来,到椅子上拿了手机,用睁开的那只眼睛眯缝着看,屏幕上却是等了一天的那个人的名字。   唐诗下意识地看向闹钟,八点四十。还好,这人还有点时间观念,没发疯。   按下接听,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喂。”   “诗诗,我刚到M市,路上遇到车祸了。”   这话让唐诗原本残存的睡意马上消逝无踪,一颗心几乎要飞出来,浑身筛糠般抖着:“你……你……怎么样了?”   “我在你们小区下,楼层门锁了,进不……”   没听完,唐诗已经冲出了房间。正要开大门,唐妈妈睡眼惺忪地从对面房间走出来:“诗诗,刚听到你手机一直响,出什么事了?”   唐诗来不及跟她细说,也来不及细想他这么晚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楼下,只是朝后摆摆手,一阵风地刮到电梯前,脑子里全是那两个可怕的字眼:车祸。   拧开楼道铁门,不远处的花坛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银灰色小车,一个人影站在那儿望向自己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他全身上下瞧一遍,还好,脑袋胳膊腿都长在原位,没什么明显的外伤。   难道是受了内伤?那不是更麻烦?唐诗的语气中便有了掩不住的焦急:“伤哪了?赶紧去医院。”   宋词拉住她拽他的胳膊,笑起来:“好好的去什么医院啊!”   她再打量他:“不是车祸吗?没受伤?”   他依然是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受了伤也甘愿。”   她有些恼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这才详细说了今天的情况。原来,他是下午三点从家里出发的。本来开车到M市,不过两小时左右的车程,大年初一高速路上车少,更是应该早到。谁承想半途碰到一辆拉货的卡车侧翻在道上,卡车是重型大卡,往路上一横,基本就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铁墙,所以他除了帮忙打电话、救人,能做的也只是静待吊车将其扶正,再待拖车将其拖走。这么一折腾,到了M市,也就八点多了。   唐诗听完,问他:“你不是遇上车祸了吗?”   “我是遇上车祸了啊。”十分无辜的眼神,“是我遇上、别人、车祸了啊。”   唐诗被打败,也是自己一时情急,没有细问。虽然是虚惊,但到底他没事,算是万幸。   “怎么,不是我车祸,你很不开心么?那我现在去祸一次?”宋词可怜巴巴。   唐诗气得瞪他:“呸呸呸,童言无忌。”   再瞪一眼:“好了,你吃了饭没有?赶紧找家酒店住下吧。”   “现在哪里还有酒店营业的?”   “当然有了,走,我带你去找。”   “我走不动了。这一路又惊又累的,实在没力气了,就在你家住下行了。”宋词观察着唐诗的表情,“再说了,我还得跟叔叔阿姨拜年呢。”   “那怎么行!”唐诗嚷。   “那我……”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音:“诗诗,这位是?”   唐诗回头,自家老头裹了件大衣站在身后。   宋词赶紧上前几步,朝唐爸爸略略一鞠躬:“是叔叔吧?我是诗诗的朋友,刚从H市过来的,特地来给您和阿姨拜年。”   唐爸爸看那一脸灿烂的笑容,没细想眼前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热情好客的本性已然焕发出来:“好好,赶紧上楼坐坐。”   宋词高兴地应着,悄悄向唐诗比了个“V”型手式,再拎起地上的一个包,跟在唐爸爸身后大摇大摆上了楼。   沙发对面,二老并排而坐。老太太瞅瞅规规矩矩坐着的男生,再瞧瞧立在一旁神色极不自然的女儿,吩咐道:“诗诗,去给小伙子倒杯水啊。”   再笑眯眯地问:“小伙子,叫什么啊?”   宋词彬彬有礼地装大尾巴狼:“阿姨,我叫宋词。”   二老对视一眼,都乐了。唐爸爸说:“这名字有意思,倒跟我家诗诗很有缘分。”   “是啊,我们是挺有缘的……”   一杯水扑通放到了面前,唐诗说:“喝水。”那水字儿咬得挺重。   “小宋,刚才听你说,是从H市过来的?”   “是的,想着一定要来给叔叔阿姨拜个年,路上出了点小意外,才耽误到现在。”于是又将车祸现场绘声绘色描述一遍。   二老一阵感慨:“大过年的,出门在外,也真是不容易。”   又问他:“小宋,M市这边,有亲戚朋友吗?”   宋词摇摇头:“没有。”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对了,我给叔叔阿姨带了点东西,这是我母亲常用的一个牌子的护肤品,她说很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阿姨用。这是一副玉石象棋,听诗诗说过叔叔是象棋高手,很想跟您学习学习。”   唐诗不知怎的,想起了徐子歌那天拎着礼物上门的情景,一时汗如雨下。   唐爸爸一力推辞:“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   宋词连忙解释:“叔叔,这个是我有次出去旅行,在一个古货市场淘到的,才几百块钱,很便宜。我象棋水平太臭,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了,放您这里您多教教我,算是学生的学费。”   唐爸爸笑着问:“你也喜欢下棋?”   “当然喜欢,就是一直瞎走,没好好学过。”   唐爸爸摩挲着圆润的棋子,显然爱不释手,说:“那我们来一盘?”   唐妈妈摇头叹气:“提到下棋你就来劲,小宋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也不让人家休息休息。”   唐爸爸憨厚一笑:“小宋,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多玩两天,家里还有间客房,你就睡客房吧?”   “好呀。”宋词正中下怀,赶紧地顺竿子爬,一边在茶几上摆开棋局,一边说,“刚好可以向叔叔讨教讨教。”   唐诗瞟他一眼,他目不斜视,但一张脸都快笑皱了,手在下面再次作出个“V”。唐诗于是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他就此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三十三)   客厅里一老一少两男人拉开了战局,唐妈妈边往房间走边喊唐诗:“来帮我找床被子送客房去。”唐诗赶紧地低眉敛目跟在老太太身后,脑子里激烈上演着应对之策。   关了房门,老太太张口就是:“这位才是正主儿?”   “您如今说话是越发高深了,小的连侧主儿也没有,何来正主儿。”   “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了,还想骗我,你给个痛快话,别让你爹妈心老悬着。”   “娘亲不必心怀疑虑。今儿个人家来此游玩一番,虽投宿在此,也不过出于朋友之谊。咱们略尽绵力便罢了,若能谨言慎行,不多加猜忌,让客人玩得尽兴,想必是极好的。”   老太太扑哧笑了,立即又板起脸:“好好的说人话!”   “您老这就有失偏颇了,小女家学渊源,向来知情达理,恪守本分,何来人话鬼话一说?”   “你跟我这儿玩穿越是吧?”   “此言差矣。小女知娘亲乃语文教师,古文功底深厚,一向敬佩有加,兼知您喜好宫斗剧,所谓彩衣娱亲,不过陪您戏耍一番,若能得您一笑,方不负恩泽。”   老太太终于怒了:“赶紧给我闪人,今天没法跟你说话了。”   唐诗喜滋滋作揖:“喳,奴才告退。”   老太太一枕头丢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诗接住枕头,顺便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屁颠颠出了房门,到客房铺好。本来有心要在床上放两颗图钉的,又怕他万一没看见真给扎了。转转眼珠子,把自己和爸妈房间里两个闹钟都拿过来,又到书柜里将弃置不用的那个声音特响跟炸雷式的老式闹钟也一并搜来,统一调整响铃时间为清晨六点,再一溜儿摆到床头柜与墙壁之间的地板上。   布置得当,满意地拍拍手来到客厅,唐诗对唐爸爸说:“您不是早就喊着瞌睡来了吗,还不赶紧休息,您以为您身体多好呢。”   唐爸爸摆摆手:“别急,这局正到精彩的地方呢。”   唐诗向宋词递个眼色,宋词会意:“叔叔,这局完了我们明天再战吧?”   唐爸爸一边敷衍地应着好,一边凝神思索,再将棋子清亮地落到棋盘上,咧开了嘴笑:“将!”   终于等到二老熄灯就寝,唐诗将那位客人踢到客房,挥挥手道声“晚安”,便莲步轻移回了房间。   一窝回床上,唐诗就拨孟珊珊电话。那祸害倒是没睡,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无比振奋地声音传过来:“诗诗,今天感觉如何?”   “你是等着我来灭你的口么?”   “我可什么都没干哪。”孟珊珊闷笑,“我顶多火烧来的时候扇扇风而已,那火可是自己烧的,没我什么事。”   唐诗恨不得从话筒里伸只手把她脖子揪住:“你把火往外扇不行么,把宋词给招来你是嫌我家不够热闹?”   “真冤枉死我了,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人都上了路了,就问了我你家地址,别的什么都没说。”   “我还真信了你的邪。”唐诗说,“他问你就说了?你不会说你不知道?”   “我这人本性善良,不会撒谎的。”孟珊珊时刻牢记标榜自己,听唐诗在对面“切”一声,又补充,“再说了,我说我不知道,他能信么?”   “行吧,咱们姑且算你说得有道理,那咱们再讨论讨论,你又敲诈了什么东西?”   “嘿嘿……”   “你都把我卖了,我不得知道卖了个什么价么?”   “你不值钱,就一顿西餐,我正琢磨着带你一起去吃,怎么,我很够意思吧?”   “自个儿吃去吧。”唐诗愤愤挂了电话。   闭眼躺下,脑子里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和稀泥,手机短信响起来。唐诗翻了看,是隔壁客人发来的:你睡着没?   唐诗回复:睡着了。   又响:我肚子饿了。   回复:甭跟我说,正在做梦。   再响:我真饿了,今天一直赶路,没吃晚饭。   唐诗回忆一下,他好像确实是没时间吃晚饭。   又收一条:我好可怜。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时间又晚了,也不知道哪家餐馆还在营业。   唐诗叹口气,回过去:还等一刻钟,等我爸妈睡熟了,再溜出去。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唐诗踮着脚出来,趴在父母房门上听半天,判断二老应该是睡熟了,回头冲那位客人做个手势,再轻手轻脚出了门。   两站路远的地方有几家大排挡,宋词一口气点了四个菜一个汤外加一盘饺子,塞双筷子到唐诗手里,自己已经开始狼吞虎咽。   唐诗瞟瞟他,也不怕撑死。用筷子敲敲碗沿,嘱咐他:“赶紧吃,吃完赶紧回去睡觉,明天早点起来赶紧回家。”   宋词抬起头,努力咽下口里的菜,说:“明天?明天我没打算回去啊。”   唐诗奇道:“那请问你是怎么计划的?”   “你好容易约我来一次,我怎么也得住个两三天……三五天的吧。”   “我……”唐诗气结,“敢问我哪个时间哪个地点约过你?”   “昨天啊,你记性真差。昨天打电话,我说要看你头发,你叫我过来自己看。”宋词耸耸肩,“所以我按你说的,过来了。”   唐诗目瞪口呆。仔细回想一遍当时的对话,不得不佩服这人中文造诣还真是深厚。   “明天回去吧,别添乱了,我现在重新跟你约,行不?”   “我来都来了,总得跟岳父岳母建立好感情再走吧。”宋词摇头。   唐诗涨红脸:“你乱叫什么!”   “那就别提明天走的事。”宋词马上要挟,“不然我明早跟他们告辞的时候就改称呼了。”   唐诗紧紧抓着筷子,指尖压得发白。   宋词舒畅地一笑,冲老板挥手:“再来十串羊肉串。”   回过头继续气她:“哇,你眼睛里还能喷火啊,刚好肉串不熟的话,你还能帮忙烤烤。”然后仰脖灌下一大口啤酒,咂咂嘴,嘴角翘到了耳朵根:“啊,好爽!”   五点刚过,唐诗就醒了。有块大石头在那里硌着,怎么能睡得安稳。盯着天花板想了半晌,一骨碌爬起来,从梳妆台上摸起口红,狞笑着下了床。外面静悄悄的,正适合作奸犯科。轻轻儿拧开客房门,伸了脑袋瞧,很好,气氛很宁静,客人很安详。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提着小心仔细观察,那客人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睡得还真是极好的。眉型俊挺,眉毛一根一根又黑又密;眼线细长,一排睫毛在上面浓浓地铺开着;鼻梁很高,与眼窝一起塑成了厚重的立体感……外面传来一声鸟鸣,唐诗赶紧晃晃脑袋,跑题了,回神回神。果断旋出口红,小心地在他额头上写了一横。嗯,很好,一点反应没有。接着添上两横一竖,描成一个王字,微眯了眼审视一番,艺术性还是不错滴。憋住笑,锲而不舍地在那张脸上横七竖八再画几道。眼见着那人皱了皱眉头,伸手到脸上挠了一下,吓得呆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好一会儿,再次安静下来,怕前功尽弃,只得放下继续作画的念头,猫着腰,弯了腿,踮着脚尖儿挪出去。   回到房间,这回可真是睡不着了。细细地构思一下接下去的情节,感觉应该算是圆满了,才跳到衣柜前,从里面翻出一套运动服换上,再拿了本书,随手翻着,眼睛不时瞟瞟时间,静静地等待客房里戏剧开锣。   时钟指向六点整,隔壁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铃声,三秒钟后,如愿听到那边传来重物滚地的扑通声,及撞翻东西的咚咚声,甚是热闹。唐诗微笑,打个响指,移驾隔壁房间看戏。意思意思敲敲房门,然后直接推开,便看到客人正弯腰撅屁股在床头柜下摸索,找出“元凶”后,一把摁灭了闹铃。   “早啊!”唐诗倚门笑眯眯,“起得真早,好勤劳。”   客人头发有一簇朝天竖起,造型新颖,再配上脸部的描红,真真是新潮之气锐不可挡。此时他愣坐在地上,疑惑:“哪来的闹钟?”   唐诗快憋出内伤了,才终于将喷薄而出的大笑控制住,抽搐着对他说:“快点换衣服,去跑步。”   客人迟疑:“能不能……”   “不行,来我家的地盘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我们全家都有晨练的习惯,我估计我爸妈马上就起来了。”   客人立即弹起来:“好,那我现在就去刷牙洗脸。”   “不用不用,赶紧穿衣服走,已经很帅了,回来再洗脸不迟。”   客人脸色明媚得惨不忍睹:“真的?真的很帅吗?”   唐诗头点得像鸡啄米,脸憋得要变形。   客人怀疑地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想一想问:“你是想欣赏帅哥换衣服?”   唐诗愣一下,回答他:“呸!”然后带上门退出去。   帅哥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唐爸爸唐妈妈刚好也推门而出。   宋词很有礼貌地略低一下头,叫道:“叔叔、阿姨,早上好!”   唐妈妈伸出手在空中指指:“小宋,你……”   “爸、妈,我们出去跑步了,回头见。”唐诗赶紧地截断,拉了宋词直扑门口。   小区里已经有一些人早起晨练,挎着篮子买菜的大婶大妈也时有路过。跑了一小段路,宋词扭头问唐诗:“你们这儿的人怎么老看着我笑?”   “因为你帅呀,我们这儿的人都喜欢帅哥。”   宋词满脸写着不对劲,反手在自己背后揪了揪:“你是不是往我衣服上贴什么了?”   唐诗鄙视:“我会做那么没品的事?”   这边摸了半天,没摸到什么,只得作罢。   跑了一小段,唐诗落下来一点,喊他:“哎!”   宋词停下来,回头应道:“什么?”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唐诗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我发现你早上起来格外帅,和平时不太一样啊。”唐诗赞美。   “是吗?”宋词挺高兴,“你今天终于肯承认事实了。”   “嗯嗯,以前是我没发现,你能多摆几个造型么,我想做手机屏保。”   宋词伸手做个“OK”。   唐诗连按手机,按完后将手机塞兜里,努力控制着嘴部肌肉,很辛苦地说:“好了。”   “给我看看,我来挑一张给你设屏保。”   “不用,我要回去自己一个人欣赏。”   宋词咧嘴笑,唇边一圈口红娇艳欲滴:“没想到你还喜欢YY。”   唐诗心情好,不跟他计较,豪爽地拍拍他的肩:“遛完了,该回去了。”   进了门,家里没人,爸妈锻炼还没回来。唐诗直扑房间,锁上,靠在门背上听动静。   两分钟后,果然有人拧门。拧不动,改为了手掌拍,再配上气急败坏的声音:“唐诗!你!你……你好卑鄙!”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唐诗揉着肚子笑得打跌。   门还在震动,外面人叫嚣着:“开门,开门!”   开门才怪,又不是傻瓜。唐诗抖着一只手发彩信给孟珊珊,好东西就是要和好朋友分享。   敲门声突然停下来,宋词叫:“叔叔……阿姨,你们回来了。”   “哦,我,没什么,我们闹着玩呢,我马上……去洗掉。”   唐诗就等着二老回来呢,他们回来,这门才能开。眼睛弯弯拧开锁,还没伸出头,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一人迅捷地闪身进来,关门,落锁,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唐诗惊恐地看向他。   那人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看了,他们还没回呢。”   “你……你好卑鄙。”唐诗退后一步。   “比你差点。”那人说着,已经欺身而上,稍一用力,两人便一起向身后的床倒去。   来不及呼喊,那人的脸已然凑了过来,在她两颊、嘴唇、脖颈间胡乱一通吻、蹭。拼命往外推,可无奈力量悬殊,哪里是他的对手。唐诗看他脸上的痕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好不到哪儿去了,索性便放弃抵抗,任他施为。那人越发肆意,身体紧紧地压过来,呼吸逐渐加重,吻得更加用力。唐诗心跳越来越快,意识却渐渐有点迷蒙,像是浮上了云端,又像是坠入了深海。恍惚中,感觉到一只手从衣服下端钻了进来,顺着腰侧攀缘而上,所过之处,滚烫了皮肤,带起一片火热的颤栗。她蓦地惊醒,隔着衣服牢牢抓住那只手,不让他再动。他才顿住,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唐妈妈的问话:“咦,他们还没回来?”   两人全都僵在那里,面面相觑,紧接着迅速分开,从床上弹起来。   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服,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门把被拧了一下,当然拧不动,然后是敲门声:“诗诗,你在里面?”   唐诗硬着头皮答应:“在、在呢。”迟迟疑疑开了门。   二老站在门口,目光中是毫不掩饰地惊讶和怀疑。唐妈妈开口问:“你们……这是?”   “阿姨,她趁我睡着了,把我涂成这个样子,还拉着我满小区转悠。对不起啊,我刚才在报仇呢。”宋词说。   “嗯,那个,我正拿口红往他脸上抹呢,你们就回来了,不然还可以弄得再漂亮一点。”   唐爸爸左瞧瞧右看看,说:“快去洗洗吧,看都弄成什么样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两人夹起尾巴往卫生间冲,卫生间门小,进去的时候又是挤成一团,互不相让。   二老再次对视,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到餐桌前开始布置刚刚拎回来的早餐。      ☆、(三十四)   九点多,新一轮象棋大战正入佳境,孟珊珊同学驾到,一脸欣赏传统剧目的愉悦表情。见到宋词,惊喜地叫:“咦,宋社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唐诗只恨自己交友不慎,一字一字咬出来:“要不要这么夸张?”   老太太何等精明睿智,一个箭步冲上去亲切拉住了孟珊珊同学的手,春光明媚啊春风拂面:“珊珊,这么久不来看阿姨,阿姨可想你了。”   唐诗提醒:“妈,她昨天刚来拜过年。”   老太太此时跟她没共同语言,指着厨房吩咐:“那边有些土豆,去把皮刮一下。”   “妈,一会儿再刮吧,现在还早呢。”   “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唐诗看一眼孟珊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不靠谱。孟珊珊朝她拍拍胸口,眼神坚定,意思是放心。她这一拍,唐诗的心于是悬得更超凡脱俗了。   “珊珊,我这有一幅十字绣,你那么会画画,来帮我看看。”老太太拉着孟珊珊往房间走。   “妈,她是电脑作图,画画不行。”   这回遭到两个人横眉冷对,老太太说:“叫你刮个土豆,还磨蹭什么!”   孟珊珊说:“我画画很好的,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唐诗被打败,愤怒地瞪向一旁举着棋子的宋词,宋词不看她,一心扑在棋盘上。唐诗怒了一会儿,火没有方向感,只得扭曲地烧向厨房,恶狠狠地一刀一刀□□土豆。   土豆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时,老太太终于出来了。看到厨房盛景,惊呼道:“我的天,你刮了多少啊!”   唐诗郁闷地抬头:“怎么了?”   孟珊珊摊摊手,表示十分的爱莫能助。   唐诗瞟一眼劳动成果,回神,这才吓了一跳,遂拉住孟珊珊的手,诚恳地说:“我家今天吃酸辣土豆丝拔丝土豆外加土豆泥,你一定要赏脸留下来一起吃。”   趁老太太收拾厨房残局的功夫,唐诗拉了孟珊珊到房里。一把将她扔往椅子上:“你都跟我妈说什么了?”   孟珊珊嬉皮笑脸:“快快,照片还有没有,多发几张欣赏一下。对了,我可以传朋友圈吧?”   唐诗掐住她肩膀:“你到底跟我妈说什么了!”   “哎哎,温柔点温柔点,宋女婿还在外面呢。”孟珊珊仍不知死活。   唐诗手滑向她脖子,用力。   孟珊珊一阵咳嗽:“好……好,我……我说……”   唐诗这才松了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吧。”   “我就是简要介绍了一下他家的家庭情况。”孟珊珊伸手护在身前,“再就是简要介绍了一下你们前一段时间相处的情况。”   “怎么个简要法?”   “就是……就是你妈问一句,我答一句,决不主动补充。”   唐诗颓丧地点头:“明白了。也就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孟珊珊瞅个空档从她控制下溜出来,拔腿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妈那么厉害,你也知道的啦,我尽力了。”   唐诗不追她,只在身后幽幽地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特别像一明星?”   孟珊珊停下脚步,喜庆地回头:“像谁?”   “秦桧。”唐诗回答。   孟珊珊委屈地叫:“诗诗……”   唐诗越过她,率先走到客厅去。   孟珊珊屈了那么一下下,很快伸展开来,走到唐爸爸身旁坐下,一脸虔诚地专心学习棋艺。   “直接一炮把他轰了不行么?”孟珊珊问。   唐爸爸有些为难地表示:“炮要隔一个子儿才能打。”   “这不合逻辑啊。”孟珊珊评判,“隔着打那还不把墙砸出个洞来,炮就应该面对面炸的。”   唐诗同情地望向唐爸爸,碰上逻辑性这么强的弟子,老师的意志力还真得特别强大。   “诗诗,下午你带小宋去转转吧。去看看你二姐。”唐妈妈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   唐诗望向她,不知道她是什么含意。   原本在硝烟弥漫里一心一意当缩头乌龟的宋词这回倒接得挺快,高兴地应承:“好啊,我也想去走一下呢。”   唐诗没接话。眼睛一直粘在唐妈妈脸上,研究她的表情。她什么意思?带他看二姐,这情形是不同意?   午餐当真做了酸辣土豆丝和拔丝土豆,孟珊珊同学也当真留下来共进午餐。唯一不和谐的是,这祸害吃饭的时候,瞄一眼宋词就好好儿地间歇性抽风一下。   第三回抽风的时候,唐诗拿筷子敲一下她的手背,说:“你跟个自动浇花器似的,让不让人吃了。”   “我没喷口水。”孟珊珊辩解。   “那也影响我心情。”   孟珊珊瘪瘪嘴。   老太太哼一声:“珊珊来了我心情好,我就喜欢这孩子,直爽,不像你。”   孟珊珊使劲点头,眼立即弯起来:“阿姨,诗诗老欺负我。”   “嗯,不怕,我给你作主。”   唐诗鄙夷:“你今年几岁了?”   孟珊珊做个鬼脸,在一旁得瑟。   “小宋,都有些什么爱好啊?”老太太话锋一转,滑向自打来了后一直尽量保持低调谨慎的宋词。   宋词赶紧汇报:“上网,打球,假期时间充足的时候,喜欢去旅行,沿途拍些照片。”   “喜欢逛夜店吗?”老太太问。   宋词看一眼唐诗,斟酌了语气:“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很少去。”   孟珊珊抢着补充:“宋社长很有能力的,工作上非常努力,业余生活也从没听说有什么不良嗜好。他对待每个人都温和有礼,大楼里的人都挺喜欢他。”   宋词看向她,满含感激。   唐诗看向她,满含了然。这祸害此时心里惦记的,绝对是一顿饭。   老太太点点头:“年轻人就是要有事业心。”   又问:“爸妈呢?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爸身体不太好,最近除了必要的工作,一直在家休养。我妈信佛,原来喜欢到处参加些义工、慈善活动的,前段时间我爸手术后,她就出去得少了,在家照顾我爸。”   “你爸动手术了?身体恢复得好吗?”唐爸爸关切地问。   “谢谢叔叔关心,恢复得很好。只是家里人都不敢让他再劳累了,我也在慢慢学着接手他的事。”   二老点头。   老太太还要发问,唐诗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两个吃好没有,好了咱们走吧。”   孟珊珊往嘴里扒拉一口土豆丝,含糊不清地说:“马上,马上。”   唐诗把她面前的菜拿远:“差不多行了,吃了也是浪费粮食。”   老太太伸手把菜推回来:“怎么老欺负珊珊?也就这孩子老实,总任你欺负。”   孟珊珊头点得就差热泪盈眶:“阿姨,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老实!”   唐诗:“……”   三人收拾停当,坐上车。   孟珊珊掏出手机,调出图片,在宋词面前亮一亮:“你说这东西要是卖的话,能卖个什么价?”   宋词伸手抢,孟珊珊一把缩回来,得意洋洋:“快说啊,价钱谈不拢的话,我准备发朋友圈的。”   “美女,价钱好说,你想怎么着都行。”   “真的?”孟珊珊眼睛一亮,“一百……”   “没问题!”   “万。”   宋词灰头土脸:“你还能再狠点不?”   孟珊珊满眼欢乐:“真小气,亏我还在你岳父岳母面前帮你说好话。”   “我谢谢您了,要不怎么说您貌美如花天资聪颖人见人爱呢。”   “嗯,这马屁拍得舒服,行了,饶你一条小命,六张海鲜自助餐券,不过分吧?”   “成交。”宋词拍板。   唐诗承认自己眼拙。这祸害惦记的不是一顿饭,是……一堆。问她:“你准备蹲点一周把海鲜当包子吃?”   “那哪儿能呢,我这么有爱心的人,当然是带人一起去啦,本来也只打算敲他三顿,所以才要六张嘛。”   “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费我们姐妹一场。”   “我没打算带你啊……”孟珊珊补充,“我准备和我家大嘴一起的……”   “你……我决定收回关于你良心问题的评价。”唐诗撇嘴,“你只要粮,没有心。”   孟珊珊认真纠正:“我可是一直想着你的,他还欠我一顿西餐呢,这个我打算带你的。”   唐诗给气乐了:“你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注明自己是一吃货。”   前排宋词小声提醒:“那照片现在可以删了吧?”   “那可不行,我还得欣赏几天。”孟珊珊把手机宝贝地抱进怀里,“回去后一手交券,一手删片。”   对着照片再一番审度:“诗诗,别说你这王字添得还真是挺劲道。”   “那是!”唐诗也凑过脑袋来欣赏,“我什么水平!”   “我是老虎,那你是什么,母老虎?”宋词笑着问。   唐诗愣一下,看着孟珊珊眼睛眉毛笑成了一团,恶狠狠地说:“我是武松。”   二姐家在城郊,两人到的时候,大妈正在院子里剥花生,额前灰白的头发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微微颤动。   唐诗扬起笑脸,高声喊:“大妈,给您拜年了!”   大妈抬起头,眼中溢满笑容:“诗诗,快进来!”   见她眼睛瞟向身旁的宋词,唐诗主动介绍:“大妈,这是我朋友宋词,家在外地,这次来我们这边玩几天。”   “大妈您好!”某人嘴甜。   “好好!”大妈在围裙上擦两把手,“快进屋坐,我去给你们煮点吃的。”   唐诗一把拉住她:“不用了,刚吃的午饭,二姐呢?”   “还不是在房里呢。”大妈朝靠左边的一扇窗户指指,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我看看她去,您忙吧。”唐诗说完拔腿向里走。   宋词被扔在那儿,正不知所措,唐诗回头:“你不来么?”   “哦。”应一声,赶紧跟上去。   ☆、(三十五)   进了房,便见到一年轻女子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听到有人进来,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似乎十分专注。   唐诗走过去,手搭到她肩上,轻唤:“二姐。”   女子看过来,面目姣好。眉毛微弯,不是很浓,却因为肤色白皙,一点点在嫩白中晕染开来,精致秀气,便宛如工笔画中仕女的眉。嘴唇小巧,红润鲜亮,唇形饱满,唇弓立体而清晰,便宛如工笔画中的点朱樱唇。这么一个古典温婉的美丽女子,却令宋词猝然心惊,因为……她空洞呆滞的眼神。   “二姐,我是诗诗啊,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二姐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停一会儿,继续将头扭向窗外。   唐诗在她对面坐下来,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   宋词挨着唐诗坐下,正要发问,大妈端了两杯茶走进来,递到两人手上,眼角沁出一点晶亮:“诗诗,有空就多陪陪你二姐。”   唐诗应了,说:“您忙去吧,我们在这儿坐一会。”   大妈点头,走出房,从窗口望过去,又看到了她坐在凳上剥花生的身影。   “你二姐……这是?”宋词迟疑开口。   “会写毛笔字吗?”唐诗问。   “会一点。”   “那边桌上有笔墨,写几个来瞧瞧。”   宋词一头雾水,还是听话地站到桌前,蘸了墨,在摊开的报纸上认真写了几个字。   “二姐,你看看,这字写得怎么样?”唐诗取了字,举到二姐眼前。   二姐这回眼睛有了点光彩,看半天,嘴中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唐诗露出笑颜:“二姐,那你写几个教教我呗。”   二姐看着她,目光渐渐又失了焦距,头开始转向窗外。   唐诗难掩失望,忽地也沉默下来,只是用手一根一根摩挲二姐那修长的手指。   宋词想了想,回到桌前,重新翻出一张报纸,在上面刷刷写下半首七言绝句——每句都只有前面三个字。写完后,朝前喊道:“二姐!”唐诗拍拍她的肩,朝报纸指过来。二姐迟钝地回头,盯着报纸看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桌前,将报纸放平,提笔将诗句一一补充完整,字迹端庄清雅,一看就知道专门练过。   唐诗拍手道:“写得真好,二姐,你功力不减啊!”一边也拿起另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二姐仍是细盯着看,待唐诗写完,居然很给面子的评价:“丑。”   唐诗悲愤:“二姐!”   宋词先是憋笑,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这必要,笑容开始由浅入深,最终肆无忌惮地发起了癫痫。   二姐看了一会儿他发病的状况,嘴角也咧开来,跟着笑了。   唐诗呆了一呆,一缕略显苦涩的笑意爬上嘴角,从背后抱住二姐,将脸贴近她的脖颈,轻声说:“二姐,好久没见你笑了。笑起来,真好看。”   两人陪着二姐又写了几回字,聊了一会儿天,虽然二姐多半是不理的,但偶尔一下的回应,还是能让两人高兴半天。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谢绝了大妈的挽留,两人踏上了返家的路途。   “知道我妈为什么要我带你来这里吗?”在车里,唐诗问。   “为什么?”   “因为她想提醒我,离富家公子远一点。”   宋词扭头,声音高了些:“为什么!”   “因为富家公子没几个好东西。”   宋词这回抗议了:“为什么?!”   唐诗幽幽说:“因为我二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姐叫唐华,是唐诗大伯的女儿。大伯老来得女,唐华出生的时候,二伯家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到五岁、三岁了,大伯大妈因此对这个迟来的唯一的女儿分外疼爱。虽然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但唐华从小学舞学琴学书法,在周围人眼中,是出了名的多才多艺。唐诗与二姐关系一向很好,每到暑假,总要去大伯家小住几天,扭股儿糖似地缠着二姐,特别擅长于在她跳舞、写毛笔字时在一旁捣乱,看二姐又爱又怜地拿她没办法。   二姐十八岁时,大伯病逝,母女俩开始相依为命。大学毕业后,二姐回到M市,在振华中学当了音乐老师。娴雅的气质、美丽的容貌,让她身边很快有了不少追求者。而众多追求者中,最下力气的,莫过于当地的富家公子史俊杰了。娇艳欲滴的玫瑰,眼花缭乱的各色小礼物,夜幕中炫目的烟火,河边草地上蜡烛摆成的心形,单纯的唐华在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中,终于沦陷,嫁到史家成了少夫人,成了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然而,生活终究是俗气的,丑陋的。生下女儿欢欢后,唐华在丈夫的衣服里、物品中,开始有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发现。从起初的怀疑,到咬牙的隐忍,到愤怒的质问,到无力的哭泣,最后换来的,只是史俊杰的明目张胆和肆无忌惮。无法忍受的唐华,在绝望中提出了离婚,两年婚姻关系终结后,被史家扫地出门,连女儿的抚养权也没有争到。   唐华沉闷了许多,除了按时上下班,其余时间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守在史家门口,以期他们能够开恩让自己见上女儿一面。直到女儿的意外死亡,压垮她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才缓缓落下。史家保姆带着欢欢到公园溜达,碰上一老乡,两人多聊了几句,转眼便不见了欢欢的身影。多方的焦急寻找,都毫无头绪,大家甚至以为孩子被绑架。直到三天后,公园湖中浮上的小小尸体……给出了一个残酷的答案。唐华从此,便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再也没有醒来。   二姐出事后,唐诗便不断被唐妈妈提醒:千万不要被一些虚华的东西所迷惑,丰衣足食就够了,不需要大富大贵,找男朋友一定要找踏实稳重的。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硬跟着纠缠不清的,是这么一个……比史家更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富家的公子……   听完故事,车已经停到了唐诗家楼下。宋词沉默良久,拉住唐诗的手,说:“我的出生我无法决定,又不可能弃家而去,但踏实稳重的标准,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推开家门,客厅里三人相谈甚欢。唐诗下意识去看身旁的宋词,那张脸正开始变色,果然是仇人相见分外脸黑。   “你回来了?我们正说起你呢。”一如既往温润的声音,在见到门口这张黑脸时不易察觉地波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无风。   “说我什么?”唐诗勉强笑笑,“肯定没好话。”   “说你六岁时跟阿姨上街买东西,出了商店就特别积极地从阿姨手中把装零食的那一袋接过来,说要帮阿姨提。阿姨正感动呢,这么孝顺懂事的孩子,刚想表扬你,你接着来一句‘我怕你把我的东西都吃了’,阿姨伤心啊,白感动了。”   唐爸爸唐妈妈都笑起来,唐诗埋怨:“干嘛老揭我的底。”   唐妈妈仍是笑:“怕什么,小徐又不是外人。”   此言一出,四座皆静。唐妈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连忙补救:“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出点丑也没什么。”   于是四座更静了。   在唐妈妈的一力挽留下,徐子歌在唐家吃晚饭。三个男人没甚消遣,又把棋盘铺摆开来,这回是徐子歌和唐爸爸对弈。唐诗给他们续了茶,看着那两道年轻的身影,真是愁苦啊愁苦。   一局终了,唐爸爸说:“咦,你们两个不错啊,棋都下得很好。要不,你们试试?”   两人对视,那一眼,飞砂走石落井投石山童石烂,皆道:“好。”   宋词与唐爸爸换了位子,两人开始摆棋盘,气压很低,唐诗很冷。   每一步,两人都下得分外慎重。一个浓眉深锁,一个托腮凝思,一副一决生死的模样。   一局终了,宋词略胜一筹。尽管忍得很辛苦,唐诗也能看出来,那人乐得就差引吭高歌了。   “再来。”徐子歌冷声道。   “叔叔下吧。”赢得太辛苦,宋词想溜。   “不要紧,你们下,我在一旁看得挺有意思。”   唐诗看看老头,腹诽:您这是点火点得挺有意思的吧?   于是战局再开。又一番艰苦厮杀,徐子歌扳回一局。   “继续。”宋词说。   棋下到后来,拼的就不是棋艺了,而是衣服多寡。两人脸色冷得跟冻了三天三夜刚从冰柜里拎出来似的,那叫一个遇神冻神遇佛冻佛一片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唐诗在一旁看了几局,实在是冷得受不了,还是决定进厨房取暖。老太太正慢条斯理在切辣椒,唐诗看一眼满砧板的鲜红,忍不住问:“您二位今天是准备把他俩整死整残?”   “那你倒是心疼哪一个?”老太太反问。   唐诗噎住,鼻子里哼一声:“您不是已经表态了么?”   “我是更看好小徐一些。”老太太直言不讳,“咱不贪图那些个荣华富贵,关键是要孩子实诚。昨儿晚上你爸突然想起来,徐子歌原来在那届学生中挺出名的,你爸当时虽然带的不是他们那一级,但偶尔也听同事们议论过,说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品性修养也都不错。我看着这孩子也挺喜欢的,斯斯文文,知书达理,又是咱们这边的孩子,知根知底的。”   “您倒是喜欢,关键是人家对您女儿可没这心思。”   老太太斜她一眼:“这话你自己信么?”   老实说,唐诗现在还真的……不怎么有底气了。如果说最初的一切都是偶然,那么从手影表演到今天的造访,说是一个性格热忱的普通朋友可能还行得通,放到徐子歌身上,却无论如何都不太行得通了。   “你也表个态吧。”老太太看着唐诗身后说。   唐诗回头,老头不知什么时候也摸进了厨房,正站在那里偷听。   “我……我没意见。”   “你没意见是哪个意见?”   “就是,就是你们的意见,就代表我的意见。”   老太太转向唐诗:“你怎么想的?”   唐诗忽的有些烦躁,扯了根韭菜在手指间绕来绕去,说:“那个……宋词,其实人也不坏。”   “那他开始为什么要骗你?连起码的坦诚都没有。”老太太停一下,加重了语气,“再说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咱犯不着趟这浑水。”   “他不是有意骗我的……他这人有时就喜欢逗着玩。而且他也没那些公子哥儿的坏习气,就说他开的车吧,还没徐子歌的好呢,都是他自己挣的。爸,你说呢?”   被点名的唐爸爸表态:“嗯,小宋不错的。”   老太太打量打量他:“你又开始墙头草两边倒了是吧?这可是女儿的婚姻大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得给个明确意见。”   “那个……那个……”唐爸爸看看家里两个女人的脸,“那个,我先上个厕所。”果断撤退。   老太太瞪一下他的背影,再说:“这事不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轻率决定就是。”   唐诗应了,把手中绞烂的韭菜叶扔到垃圾桶里,围上围裙说:“我帮您吧。”   晚饭吃得异常的……刀光剑影。好容易把两个快冻死的人从棋盘拉到饭桌,两人互视对方如空气,偶尔目光相撞,宋某人暗显警惕,徐某人淡定滑开,然后均面带微笑,回答唐家二老的提问,或是接住他们的话题,语含热情,话露机智,展示出江湖传奇无影剑的绝顶功力。   ☆、(三十六)   八点多的时候,徐子歌起身告辞。宋同学那叫一个热情,亲自送到大门口,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抓了他的手一个劲儿摇晃,道别:“走好走好,有时间再来玩!”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徐子歌冷冷抽出手,朝唐爸爸唐妈妈微低了头,表示谢意后,转身离开。唐诗看着宋同学得瑟,心道人家下回真来玩了,你可别怨谁。   再看了会儿电视,四人各自洗漱回房。唐诗刚换上睡衣,手机短信音响起。打开看,还是隔壁房客发的:就算你妈现在对我有偏见,好歹你爸还是支持我的,已经有了一半胜算。   唐诗敲字:我爸谁都支持。   房客:你也是支持我的,你的支持最重要,已经有了一大半胜算。   唐诗:医学已经这么发达了,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拖久了也不好,要想着去开点药。   房客: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支持和鼓励,直到取得最终胜利!   唐诗:困了,睡觉。   当真熄了灯,将趴趴狗搂在怀里,闭目酝酿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又听见短信音,勉强睁了一只眼瞧:睡了没?   唐诗将手机随手扔一边,闭上眼继续。   黑暗中,滴滴。   不理。   过几分钟,滴滴。   不理。   再过十几分钟,滴滴。   唐诗真的郁闷了。   郁闷的唐诗摸到手机,点开短信,第一条:怎么不说话?   第二条:假如你现在突然被洪水围困,你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你身边,每两人可以领到一条小船。你父母已经登船了,孟珊珊和李大嘴也登船了,你会选择跟谁一起?   第三条:是我吧?你嘴上说着谎话,心却骗不了自己。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放弃,只要你不放弃,我就有勇气。   唐诗盯着屏幕看半天,怔忡,没想好怎么回,短信又进来:真睡了?小懒虫,那睡吧,祝好梦!   唐诗瞪大眼睛,吵都吵死了,还好梦个p啊!   四下静悄悄的,窗帘没有拉上,些许的微光从白色纱帘后透进来,在屋内浮上一层朦胧的雾影。唐诗脑子里跃动着回家后的一帧帧画面,他的曲意讨好,妈妈的劝阻提醒,徐子歌的暧昧不明,绞着绕着拧着,让她仅存的一点睡意,也消逝无踪。   他说的没错,在亲情和友情都妥帖的时候,如果只能和一人登船,她的第一反应,的确是他。也许从始至终,自己其实就是站在他这一边的。那些小脾气,只是受了委屈的女孩子心性,只是知道他会一直在那里,才会有恃无恐地闹一闹。虽然他的家庭背景让人颇多顾虑,但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就会安定下来。这种安定是浸入肺腑的,是让她沉溺、让她欢喜的。他有勇气,她也在等着自己的勇气。   稍稍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唐诗发短信过去:我没睡呢,你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回音。   这家伙还真行,唐诗握紧拳头,把别人诓清醒了,他自己倒是安生睡着了。   中国人不怕穷,不怕苦,最怕的就是不公平。追求公平的唐诗琢磨了一下,很快琢磨出一条让事情变得公平的途径。睡袍是白色的,现成;头发是披散的,现成;手电筒在抽屉里,现成。人都说No zuo no die,唐诗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宋词,这可是你自找的!   轻轻巧巧地推开客房门,唐诗打开手电筒,从下巴处将光束由下往上照射,再尽量将舌头吐到最长,然后伸手拍拍露在被子外面的那颗脑袋。   那脑袋动了动,有要醒的迹象。   唐诗再接再厉,连拍两下。   那人终于睁开眼,紧接着是一声恐怖凄厉的叫喊:“啊!”   唐诗满意地回头,飘然而出。   飘到自己房门前时,对面的门打开,唐爸爸唐妈妈伸出脑袋:“怎么了?怎么好像听到小宋叫了一声?”   唐诗倒是没想到此举也会惊动父母,心下暗怪自己考虑还不够周全。此时露出一副迷蒙的神情:“是啊,我也听到了,做噩梦了吧?”然后装模作样地在隔壁门上敲了敲:“宋词?你没事吧?”   宋词趿着拖鞋走出来,望着走廊里的一家三口,诚恳地说:“不好意思,我做噩梦了。”   再看看唐诗,补充:“梦到被一女妖强拉我拜堂,给吓醒了。”   二老笑起来,唐诗啐他:“你以为你唐僧啊!”   第二轮回房睡觉。还没上床,手机收到短信:你总是习惯于将夜生活安排得如此丰富多彩么?   唐诗咧开嘴,回:是的,但凡赖在我家的人都别想睡个安稳觉,适应不了的建议尽早离开。   宋词:我本来非常喜欢具有挑战性的事物,不过可惜,明天下午估计得返程了。   唐诗盯着这条信息。打他来的那一天,就是盼着他赶紧走的,在这儿尽添乱。可他真要走了,一时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半天,回复:好啊,我鸣炮欢送。   宋词:不用欢送,你也一起回去的。   唐诗:为什么!   宋词:游园会的事,这次春节假期得提前结束了。   唐诗:不是定了初五收假吗?明天才初三。   宋词:你老板都开始工作了,你是秘书,不得跟老板一起工作么?   唐诗承认,自己对他的认识真的太善良了,他就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怪不得徐子歌走的时候他还邀别人下次再来呢,敢情早就计划好了。   初三上午,唐诗给孟珊珊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上班。唐诗曾经总结,孟珊珊这人最显著的特点是二,次显著的特点是贱。因此当孟珊珊问出“是奸夫殴情夫还是情夫殴奸夫”时,唐诗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我坐宋词的车回去,你走还是不走给个痛快话。”   “奸夫情夫不在一车的么?”孟珊珊不死心。   “你想多了。”唐诗说。   “那算了,没戏看你自个儿先走吧,我们初六才收假。”   身边有这么一时时伸着脖颈等着看戏的闺蜜,唐诗觉得自己也是蛮不容易的。正要挂电话,孟珊珊在那边儿喊:“哎,等一下。”   唐诗静待。   “你们昨天回来,有没有很激烈?”   “什么意思?”唐诗没明白。   “你妈让你们去看二姐,那意思不是明摆着吗?按宋词的个性,不赶紧在车上把你搞定,留着好夜长梦多啊?”   唐诗冷冷:“那你昨天还要下车?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去看个究竟?”   “我是一个有主见有尊严的灯泡好不好?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亮什么时候该灭。”孟珊珊不满,“你也要适当满足一下灯泡的好奇心吧,不能利用完了就当抹布扔了,灯泡做抹布会割手的。”   唐诗叹气:“灯泡同志,你想象的事情没有发生,行了吗?”   “啧啧,不是吧……我什么时候去鼓励下宋词吧。真可怜,碰上你们这家,有钱反倒不是了,可怜孩子,啧啧啧……”   “你……”唐诗服了her,“行啊,你鼓励去吧,我也去鼓励鼓励李大嘴,赶紧把你领养了,留着也是添堵。”   跟爸妈交待的时候,稍微注意了一下策略。原计划是坐初四晚上的火车走的,车票在回来之前就已经买好了,突然提前,二老肯定要问原因。唐诗不敢说有老板威胁小员工,只告诉爸妈杂志社通知要提前。二老问所有人都提前?唐诗很肯定的点头,突发情况,所有人都提前了。老太太于是说,那行吧,路上小心点。唐诗进房收拾东西前,把车票扔垃圾桶里,也没时间去火车站退钱了,这两人,自己有钱就不会照顾照顾小老百姓的感受么,两回的票钱都浪费了,真是作孽啊作孽。   拖了行李,再次拥抱了老头老太太,唐诗看着身旁那人一边喜不自禁一边兀自苦憋的神情,坐上了车。车刚出小区,驾驶座上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将她的左手攥在掌中。   唐诗抽了一下,没抽动,不得不板着脸说:“好好开车。”   宋词一脸笑容:“我驾驶技术很高的。”   唐诗斜他一眼:“很高兴是吧?很开心是吧?”   宋词笑容进一步扩大:“就是。”   完了又补充:“气死姓徐的。”   唐诗鄙视:“你真幼稚。”猛然抽回了手。那人倒也乖乖开车,没再捣乱。   到明珠小区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唐诗打算去外面随便找家小餐馆对付晚饭。宋词提议:“要不去我家吃吧?”   唐诗看他一眼,淡定地收拾了随身小包去开门。   “我告诉我妈一声。”宋词一脸喜气,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唐诗不得不拦住他:“你快回去吧,我就小区门口吃碗面行了。”   对方神情立即萎靡下来,嘟囔:“我家伙食还不错的。”   再不错也不敢去。唐诗心道。   “那我们自己做吧。”对方再提出,“到超市随便买点食材,怎么着也比吃面强。”   见唐诗有所松动,宋词将她推回屋内:“你先收拾一下,我去趟超市。”   把电水壶灌满水插上电,把桌椅、厨柜简单地擦拭一遍,再把碗筷拿出来泡一泡,那人已经提着满满两个大兜回来了。唐诗看他留了几样在水池边,再拎出一个小袋子放客厅里,其余的一古脑儿全往冰箱塞,忍不住问:“买这么多干嘛,珊珊又不在,放长了就不新鲜了。”   “我饭量大,这也就够我们吃个两三天的。”   唐诗张张嘴,想想说了也是徒劳,就不费力气了。   那人自顾自围上围裙,站到水池边开始择菜洗菜。唐诗站他旁边淘米,淘完了刚想放压力锅里插上电,那人突然叹气:“这么一起做饭的感觉真好。”   唐诗一愣,侧头看看他高大的身影,此时微躬了认真用水冲洗着菜叶,水珠儿在他手边飞花碎玉般地溅开着,偶尔有一两点钻入他的颈间,或是粘上他的眉心,在灯光下泛起晶莹的光亮。心下蓦地柔柔漫出一股暖意,她想着,是的,这么一起做饭的感觉,真好……   “你再这么深情地望着我,我怕我会把持不住。”那人突然说。   唐诗回过神来,稍稍红了脸,鼻子里哼一声,赶紧调好压力锅,再调头走开。到房间把行李一一归置整齐,换好床单被罩,那人过来在门上敲两下:“开饭喽!”   唐诗应了,直起身子,随手在腰上捶两把,突然奇怪地咦一声:“停电了?”   抬头看看房间内明晃晃的日光灯:“没啊,没停电啊?”   那人笑眯眯走过来,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向外推:“请唐小姐入座。”   客厅灯关了,餐桌上多了两个晶亮透明的玻璃小盏,小盏中盛着水,两截粉色的花朵形漂蜡在水面上闪出两星橙黄的暖光。一荤一素两个菜,再加一个汤,在烛光中升起袅娜的热气,虽用家常不过的盘碗盛着,却有了优雅精致的味道。   那人面有得色,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请唐小姐慢慢品尝。”   唐诗到底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到底都是喜欢这些个滥俗的小浪漫,眼中有喜悦慢慢透出来,唐诗浅浅啜了一口汤,咸淡适宜,却怎么品出了一丝丝甜意。   宋词也在一旁坐下,吃了几口菜后,突然感叹:“孟珊珊不在就是好啊,她怎么不多放几天假……”   150公里外,正玩电脑游戏的孟珊珊连打了三个喷嚏,打完疑惑:“谁?谁骂我?”   ☆、(三十七)   烛光晚餐结束,碗筷归巢,无聊的电视剧看了两集,某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唐诗垂询:“您不回家?”   “还早呢。”   唐诗默默看墙上的挂钟,十点一刻。   “我要睡觉了。”唐诗提醒。   “嗯,你睡吧,我还看一会儿电视。”   唐诗瞟一眼屏幕上老太太精神矍铄地介绍“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腿啊也不抽筋了”,心想这电视还真是蛮好看的。   他在这里守着,唐诗也不好意思去洗澡。再坚持了三分钟,只得明示:“你回去吧,我要洗澡睡觉了。”   那人认真想了想:“啊,这么晚了,我就这儿凑合一晚上行了,回家要吵着我爸妈,他们睡眠不好。”   唐诗愣愣,敢情三分钟之前说时间还早的不是他?   “这儿就两间房,你睡哪儿?”搁以往,唐诗早就拿扫帚轰人了,大概是今晚的气氛太好,他这么孩子气的耍着赖,让她突然有些狠不下心来。   “我……”宋词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不知绕了几个弯,“我可以睡沙发。”   唐诗看看他的两条长腿,再看看瘦弱的沙发,诚挚地建议:“你回家吧,这沙发你睡不了。”   “不要紧,我适应能力强。”   唐诗知道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她软来硬来都拼不过他,只得妥协:“算了算了,你睡我房间吧。”   看那人两眼放光,补充道:“我去珊珊那边睡。”   “噢。”宋词应了,知道这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语气中到底掩不住欣喜。   “你先去洗漱吧。”唐诗吩咐。   宋词于是赶紧地跳去了卫生间。   唐诗捏了遥控器随意换着台,换到一个放着地方晚会的频道停下来。看了没一会,卫生间门打开了,宋词裸着上身,腰间围了条白色的大浴巾,晃出来。眼睛迅速挪回,屏息静气,继续换台。那人却没有自觉性,从沙发前走过去,晃一圈,然后慢悠悠地晃回来。唐诗忍不住再看他一眼,这么大冷天的也不怕冻着了。   宋词抓住她的眼光,扭捏道:“流氓。”   唐诗:“……”   好容易等他进了房,唐诗关了电视,进卫生间前才想起睡衣还在房里没拿出来,踯躅了一会,只得硬着头皮敲门。   “请进。”里面喊道。   拧开门,唐诗直奔衣柜,眼角余光瞟到那人在床上摆出一副美人春睡图。   “哎……”宋词喊。   唐诗回头。   害羞的一张脸:“诗诗,你又非礼我……”   唐诗气:“是你叫我的!”   无辜的一张脸:“我就是没事叹口气。”   “……”   洗完澡出来,走进孟珊珊房间,站了片刻,又转出来,咬咬牙,二度敲响自己房门。   “请进。”里面的声音很愉悦。   唐诗再奔衣柜,从里面翻找床单被罩。   “你想看就看吧,反正我迟早是你的人。”床上的人说。   唐诗对着衣柜说:“谁稀罕看你。”   “那你跟逛窑子似的老进进出出。”   唐诗猛回头:“你才窑子呢。”   “你又占我便宜了!”那人捂脸,“我的名节都让你给毁了,你要对我负责。”   “你知道名节两个字怎么写么?”唐诗鄙视,往外走,身后是叽叽咕咕的笑声,又可气又可恨。   一夜安睡。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有人敲房门。唐诗拿被子蒙住头,无视。   敲于是变成了擂,而且擂成了那种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情态,并伴之以呐喊:“诗诗!诗诗!起床了!”   当头埋进被子最深处,那声音还是细细密密地从各个方向钻来时,唐诗只得放弃抵抗,随手三把两把抓梳一下头发,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一张委委屈屈的脸:“诗诗,我睡觉从来不锁门的,你为什么锁门?”   唐诗半眯着眼睛,斜倚在门框上:“我怕我半夜忍不住去非礼你,行了吧?”   “你思想好不纯洁哦!”   “……”   “走吧,陪我去跑步。”   “没事我接着睡了。”唐诗说完准备关门。   宋词一手撑住门板:“我陪你也行。”   唐诗抬头瞪着他。那人脸带笑容,很是大度:“你选吧!”   “外面等着。”唐诗把他踢出去,无奈开始换衣服。   两人下楼的时候,宋词神清气爽,一边扩胸一边感叹:“以后咱们每天一起做饭,早上一起起来跑步,日子多美好啊。”   唐诗见他一脸陶醉,忍不住提醒:“那个,珊珊初六就回来了。”   “你也觉得她碍事对吧?”宋词一幅深有同感的样子,“我要不要跟她商量下,请她另外租个地方?”   “……”唐诗看他一眼,“我觉得你比她碍事。”   那人默默朝前走,走了几步后嘟囔:“真伤心。”   唐诗在后面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被拖着在小区绿化带里来回跑了二十多圈,被拖着去早点摊吃了早点,现在,唐诗被拖到了杂志社。大楼里很清静,除了进门的时候跟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一路坐电梯到十五楼,都没有碰到人。   “杂志社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我加班?”唐诗跟进社长办公室质问。   “我不是也在加班吗?”宋词站到桌前翻找资料。   “我在河灯组,我们的工作年前都已经做完了,其余工作要到游园会当天,我加班做什么?”   宋词展颜一笑:“你加班照顾我啊。”   “……”   那人看来是真的有事要忙,拿了之前找的一份资料,在上面写写划划。唐诗随便瞟了一眼标题,似乎不是和游园会有关的。宋词主动抱怨:“是总部那边的一个项目,我真可怜,这么忙。”   “你忙就专心专意的啊,干嘛老不放过我。”   “老板加班,秘书当然也得工作。”宋词认真看她一眼,“不过如果你早点嫁过来,我后方稳固了,工作效率高,可能就不用老加班了。”   唐诗默,这算什么?求婚吗?   按他的吩咐坐在他对面,看一份与《都市》同类型杂志,找那家杂志的优缺点,并且记录下来向他报告。这工作怎么看怎么像临时随便捏造的。好在情感类杂志可读性比较强,唐诗翻到一篇因为三角恋引发血案的纪实报道,很快沉入情节当中。   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唐诗抓起桌子上的手机,看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再看对面的人一眼,迟疑地按下了通话键。   “是明天收假么?上次听你说准备今天下午回去?”温和的男中音。   “那个……我……已经回来了。”   电话那端似乎愣了愣,话音里略含失望:“这么快?”   “哦,有点急事,临时决定的。”   “这样啊……那好吧……”语气恢复一惯的平静,“来了之后再找你,这两天做了个小玩意送给你。”   “啊?不用的……”   “不用找你吗?”声音里似乎沾了笑意。   “啊,不是不是……”   “好了,回来再联系,你忙吧。”那人笑着说。   “好、好的。”唐诗结结巴巴说完,挂了电话。   对面的人紧盯着她:“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就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谁的电话?”   “我又不是傻子,看你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不就知道了。”   “谁、谁做贼心虚了!”唐诗争辩。   宋词见好就收,笑容爬上嘴角:“反正他斗不过我的。”   “……”   就在唐诗以为对话结束,对方已经开始忙碌的时候,盯着电脑屏幕的那人悠然冒出一句:“你还会写情书吗?”   唐诗抬头:“什么?”   “我也想收到你的情书……”   “我怎么可能写情书,要写也是你写给我。”   那人叹口气:“好吧,我写也行。只是你以后除了我,不准再向任何人写情书了。”   唐诗嘟囔:“什么叫‘再’,我从来就没……”   突然想到那年那封递给徐子歌的情书,他难道指的是这个?听珊珊说的?可是……明明是珊珊自己写的呀……   正想细问,宋词自语:“让你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追也追不回来了。”   唐诗迷惑地看着他,他却云淡风清地一笑:“好了,不要影响我了,快看书吧。”   唐诗纠结,到底谁影响谁啊……   快到中午的时候,宋词终于用打印机打印出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夹入文件夹,再对正神游窗外的人说:“走吧,去吃饭。”   唐诗还在“小玩意”中纠结,不知该如何应对,听到他的声音,茫然道:“啊?……”   “啊什么啊,你不饿吗?”宋词想了想,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哪……有什么,走了走了。”唐诗站起来,率先走向门口,“我们去哪儿吃?”   “先跟我一起送个文件,再去找地方吃饭。”宋词跟上来,抓住她的手,手指滑进来,十指交缠。唐诗看了他一眼,难得的没去挣脱。   一路在车流中穿行,最后人车渐渐稀少,眼看着到了近郊一处有名的别墅区。唐诗紧张抓住宋词胳膊:“你这是去哪儿?”   “送文件啊。”   “上哪儿送文件?”   “我家啊。”答得理所当然。   唐诗急道:“那你先让我下车。”   宋词吸着气:“别、别掐我行吗?……你这么怕去我家?”   “你开始怎么不说要往家里送文件?”唐诗气。   “这是总部的大项目,当然要经我爸过目,我以为你知道的。”   唐诗知道自己又上了当,可此时争辩也没有意义,只是将他胳膊掐得更紧,一味执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好好,您松、松手。”宋词好言抚慰,“我把车停外面,你就在车上潜伏着,我进去一下马上出来,这总行了吧。”   唐诗想了想,妥协:“……好吧。”   车在一个黑色雕花大门外停下来,从栏杆里望进去,是宽敞的草坪和笔直的车道,稍远点是一幢白色的欧式别墅,房前花坛里盛开着红黄两色的花儿,绚烂而热烈。   唐诗看着他开门走进去,龟缩在副驾驶位上。缩了两三分钟,他还没出来,便百无聊赖地往玻璃窗上哈气,再用手指画笑脸漫画。   一辆红色的跑车开过来,经过时车速减得很慢,往前滑行了十几米,最后靠路边停下。一位穿着CHANEL藕粉色连衣裙,外搭同品牌同色系羊绒大衣的女孩子,打开车门走到唐诗这边,轻轻敲了敲车窗。   唐诗按下玻璃,脸上挂起微笑:“你好,林小姐。”   林乐程脸上却没有笑意,居高临下俯视着车内的唐诗:“哥哥带你来的吗?”   “是的。”宋词不在,唐诗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也不欲与她多说。   “怎么不进去?哥哥不让你进去吗?”   唐诗一笑,不作辩驳。   “我家就在前面,要不去我家坐坐吧?”   好意?炫耀?无关的人,无谓的事,唐诗不愿多花力气,摇了摇头,委婉谢绝:“他马上就出来了。”   林乐程再看她一眼,眸子里闪烁不明,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走开。唐诗正觉得浑身不自在,暗骂宋词还不快滚出来,宋家大门里蹦蹦跳跳出来一个人,却是宋宛如。大概两人正说话的功夫,她穿过了长长的草坪,此时仅穿了一件高领毛衣,一条及膝裙子,站到车边,甜甜叫道:“唐姐姐。”又冲林乐程叫:“乐乐,你也来啦。”   唐诗拉开车门跳下来,林乐程在一旁不满地揪住她耳朵:“死丫头,说多少回了,叫我姐,姐姐!听清楚了没有!”   宋宛如朝她做个鬼脸,牵起唐诗的手:“唐姐姐,走,进屋坐。”   唐诗为难:“我……我就不……”   “走吧,走吧。”宋宛如拉着她的手摇晃,“你看我就穿这么一点,外面好冷啊。”   “你快进去吧,别着凉了。”唐诗试图挣脱她的牵扯。   宋宛如却是紧拉着她不放,往门内使着力气:“来吧,你看,我妈都出来了。”   唐诗抬头看,卫语涵正含笑站在别墅门边。   这回是真走不了了。唐诗无奈叹气:“好吧,那打扰了。”心想这还真是兄妹,缠人功夫都是一流的。   “乐乐,你也来啊,我正拼图呢,你帮我看看。”   林乐程浅浅应了,一同往屋内走去。   ☆、(三十八)   进门左手是一个客厅,冬日浅淡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射进来,铺洒在米白的真皮沙发上。卫语涵笑吟吟:“诗诗,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唐诗低垂着眼睑:“我……我怕……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你这孩子,我们不吃人,不用那么拘谨。”   唐诗抬头,卫语涵眼中是真诚而温暖的笑容。在这笑容里,唐诗也微笑了:“好的,伯母。”   刚坐下,楼梯处下来两个人,当先的是宋万宏,紧跟在后面的,自然是被唐诗在心内骂了很多遍的宋词。宋万宏边走边说着:“总的来说不错,签合同的时候,注意我说的几个细节就可以了。”   宋词点头:“知道了。”   唐诗与林乐程一齐站起来,恭敬地叫:“宋伯伯。”   宋万宏看向客厅,面色和蔼:“唐诗?乐乐?你们都在?”   卫语涵笑着介绍:“这两孩子站门口说话不进来,好容易才把她们请进来的。”   继而转向站着的两人:“中午一起吃个饭,何婶今天做了最拿手的白灼虾和淮杞猪骨汤,谁说要走我会生气的。”   林乐程答应:“好啊,我就喜欢吃何婶做的菜。”   唐诗看向宋词,慢慢道:“……好。”   宋词抬了眼,认真研究天花板造型,眼角溢出一丝没藏住的笑。   去餐厅前,唐诗绕了一趟卫生间,在镜子前整理了一遍仪容,再用手揉了揉两颊,使它看起来更红润一些,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推开门走出去。在通往餐厅的过道拐角处,听到两兄妹的说话声。   “记住了啊,四张演唱会门票,后天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真会趁火打劫,要不要帮你们班女生一人买一张啊?”   宛如笑嘻嘻的声音:“你真这么够意思,我也不反对,以后我再为你办事,就更有劲了不是?”   “光为我么?你这没良心的。”   “好好,我也谢谢你行了吧?谢谢你帮我找到她了。”   “那是,所以再给哥哥办事要爽快点。”   “哎,哥,你这么工于心计你妈知道么?”   “找抽是吧,我妈不是你妈?……”   两人笑闹着走远。唐诗虽然听不太懂,但宋词让宛如帮他办了某件事,这个还是知道的。以她对宋词的了解,她怎么觉着宛如拉她进来就是宋词授意的?但有的内容,却又对不上……算了,不管了,唐诗摇摇头,得了机会再审他。   看得出来,这家的主人喜欢白色和蓝色。客厅是蓝色系的,天蓝暗线条的墙纸,紫蓝水晶的吊灯,深蓝复古图纹的地毯,配以白色基调的沙发、茶几和一些装饰隔断,温馨而淡雅。餐厅却是白色系的,乳白暗花的墙纸,米白雕花的餐桌椅,烟白撒花的地毯,银白刻花的餐具,再辅以墙上三幅蓝色调的油画,和四处恰当摆放的亮蓝的花儿,精致而素净。   餐桌是长形的,宋父坐在上首,宋母坐下后,林乐程主动坐到了她的旁边。宋词把唐诗牵到母亲对面坐下后,自己坐在了她的左手边。剩下宛如,便紧挨着哥哥坐了。   唐诗在大boss家吃饭,本就有些不自在,看看右侧的宋父和对面的宋母,那份不自在就更甚了,及至见到斜对面林乐程稍显凌厉的目光,已经觉得这饭吃得真是颇为艰难。   正低了头默默数饭粒,一只剥好的白灼虾放到了碗里,抬头,宋词一双带了温柔的眼睛:“平时吃饭不是战斗力挺强的嘛,今天装什么秀气。”   唐诗分辨:“我哪有……”桌子底下的一只脚悄悄伸出去,在宋词鞋上使劲转一圈,再听着旁边滋滋的吸气声微笑环视众人。   “我也要吃虾。”林乐程看着宋词道,“你以前总帮我剥的。”   宋词看一眼唐诗,道:“好好,给你剥,还有我们家小公主,两个妹妹一起剥,我就是专职的剥虾器。”   “哥,我对你深表同情。”宛如朝他挤下眼睛,笑得灿烂,“剥快点啊,还要剥干净。”   宋词将正剥下来的虾壳放到宛如面前:“呶,吃吧。”   宛如伸了脖子向唐诗这边道:“对了唐姐姐,我告诉你一件事啊……”   一只剥好的虾迅速塞到她嘴里,宋词咬着字说:“快吃啊,多吃点。”   卫语涵笑看着兄妹俩打闹,待他俩安静下来,转头问唐诗:“你是M市的人?”   唐诗点头:“是的。”   “我也是。”卫语涵介绍,再指指兄妹俩,“他们的外公外婆一直生活在那里,前几年外婆去世后,那边就去得少了,每年清明才回去一趟。”   唐诗有些吃惊:“伯母原来也是M市人,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宋词咳啊咳,卫语涵没领会,接着道:“咦,宋词没说过吗?他是振华中学毕业的,高中以前一直在那边生活呢。那时我和他爸爸工作忙,宋词算是外婆带大的。宛如出生后我才慢慢闲下来,所以她比哥哥幸福多了,从小跟着我们。”   唐诗斜一眼宋词,拖长语调:“哦……原来宋词也是振华毕业的啊……那还是我师兄呢……”敢情在那儿都住了十几年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人生地不熟”,赖在她家不走,这人到底是有多阴险。   脸皮厚的人弹性比较大,宋词很快从掩饰状态中弹回来,转为吹嘘状态:“我说了我高中也很有名的,你还不信,宋墨尧,这名字你不可能没听过啊,再想想,宋墨尧?”   唐诗努力想了想,宋墨尧……墨尧……,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耳熟……对了,难道是……那位大神?以行踪飘忽而著称,在头脑和外貌上曾经与徐子歌齐名,到高三下学期就已经完全不见踪影的那位神一级的人物?   “想起来了?”宋词满含期待,“我比徐子歌强多了。”   唐诗温婉一笑:“没印象。”   宋词气鼓鼓虐待手上的虾壳。   卫语涵不解内情,还在问:“徐子歌?这人是?”   “没事,路人甲。”宋词将虾放到对面林乐程碗里,再对她说,“乐乐,吃虾。”   唐诗抿嘴乐,伸手去夹远一点的虎皮青椒,手腕露出来,显出一条蜿蜒的疤痕。   卫语涵的目光落在上面,眼里浮上了一层心疼,问她:“这伤口,还痛吗?”   唐诗顺着看过去,愣了愣,收回手,答:“不痛的。”   “疤痕消不掉?”   “伤口有点深,消不掉。不过没关系,在手腕上,不影响美观。”唐诗笑笑。   “这个……怎么伤的……还记得吗?”宋词问。   唐诗想想,摇头:“不记得了。我小时候太皮了,整天爬高爬低,受的伤也不知道多少,哪能都记着怎么伤的。幸好体质还行,没留多少印记。”   一直不语的宋万宏这时也张口道:“以后多加些小心,别让自己再受伤了。”   唐诗赶紧点头。   吃过饭,卫语涵拦住要帮忙收拾碗筷的唐诗,说:“放着吧,何婶会收的。我和他爸爸午饭后一般去附近转一转,回来午休一会儿,你们就在家里玩玩啊,让宋词带你到处看看。”   再转头向林乐程说:“乐乐也别走了,宛如不知在房间鼓捣些什么玩意,你去瞧瞧。”   林乐程应了,瞧向宋词说:“我先去你房间找本书啊,上次你说没看完,这回应该差不多了。”也不等他回答,自个儿先往楼上走。   宋父宋母相携着出去,唐诗到底还是把碗筷收了送到厨房,本来想洗的,何婶拼命的不让,这才作罢。   走回餐厅,看到宋词正对宛如使眼色,宛如边走边说:“知道了,就去就去,帐先记着啊。”   宋词不接她话茬,过来牵唐诗,宛如却停住,回头,促狭地笑道:“哥,我还可以帮忙劝的,不过费用另计啊,要还是不要?”   “你还是我妹妹不?”   “当然,嫡亲嫡亲的妹妹。”   宋词又好笑又无奈:“滚滚滚,一边去,事办成了再邀功不迟。”   宛如撇撇嘴,再冲唐诗说:“唐姐姐,那我先上楼了啊。对了,我哥不是什么好人,你多防着他点。”   目送宛如蹦跳着走远,唐诗转头似笑非笑看着身边人:“你两个……妹妹,对你评价很一致啊,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人。”   宋词一把搂住她的腰,头靠过来:“我很天真纯洁的,就只对你一个人没安好心。”   唐诗推开他的脑袋,这倒是大实话,在大众面前够能装的,整个一五讲四美好青年,就在她面前原形毕露,死没正经。   “来,视察一下我的房间。”宋词拉了她往楼上走。   在二楼楼梯口碰上宛如挽着林乐程,冲宋词眨眨眼:“哥,我去乐乐家有点事。”   “嗯,去吧。”宋词拍拍宛如的肩,在上面顿一下。   林乐程看两人一眼,被宛如拉着下了楼。   “终于把你拐我房间来了。”进了房,宋词嬉皮笑脸道,“进了我的门,再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唐诗不理他,环顾一番,最后指着床沿边明显皱褶了一块的床单说:“你这里进进出出的女人多了,我看着挺容易的。”   宋词尴尬地抓抓脑袋,解释:“真拿她当妹妹,真的,我可以发誓……”   “就算是吧。那今天这顿饭又是怎么回事?”唐诗打断他,微挑了眉问。   “今天?今天跟我可没关系啊!”宋词连忙摆手,“你也看见了,我一直跟我爸在书房说事呢,下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客厅,我还吃了一惊。”   “是吗?”   宋词使劲点头:“当然是。”   上去拉她在床边的一张软垫上坐下来,自己则坐到她的旁边,认真地说:“你能来,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唐诗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好了,知道啦。”   随手翻翻放在床头边的书籍,说:“我……有个问题。”   “什么?”   “那个,为什么是我?我的意思是……林乐程,其实很不错的,比我漂亮,比我有钱,比我……”   话没说完,因为眼前一道黑影俯过来,在挨着她之前低低絮语:“没有为什么,你就是你,其他人再好,也不是你。”然后,一双大手托住了她的头,柔软的双唇覆上她的。   唐诗呆了一呆,缓缓闭上眼,手顺着他的脖子绕上去,环紧,手臂触到他顺滑的发梢,略有些痒,却也正如她此刻的心。   不合时宜的开门声传来:“我忘了拿那本……”   声音戛然而止。这边两人抬头望去,门口站着刚才明明已经走了的两人,林乐程的手放在门把上,一脸的惊诧。   ☆、(三十九)   “你们……”林乐程下唇咬得发白,眼中漫上了一层雾气。   宛如看看她的脸色,轻轻拉她手臂:“走吧走吧,书有什么好看的!说了让你带我看看那几件新买的衣服,我也想试试。”硬拉了她向回走。   唐诗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问宋词:“你不去……看看吗?”   “……不了,宛如知道该怎么办,没事……看到也好,以前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现在知道了,就得让她明白,我不是在徘徊,我是已经有了决定。”   虽然得到答案后,想起林乐程,略有不忍,但那只是“略”,陷入爱情的女孩子天生就是小肚鸡肠,若他真的赶去做思想工作了,她敢保证,他回来后,得花费更多的精力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幸好他是明智的,让她在小小的罪恶的胜利感中,咕咚咕咚冒出更多喜悦的泡泡。   下午继续回办公室工作,依然是他加班,她看书。然后,入书很深的她,被他……摇醒了。   “睡得好吗?”睁开眼,一张含笑的脸。   揉了揉眼睛,四下望望,发现窗外居然已是华灯初上,而自己正安稳地睡在他办公室附带的小休息室床上,对面墙上是自己回首灿烂一笑的照片。   唐诗连忙起身,问他:“我怎么睡这儿了?”   “当然是我抱进来的。”   “怎么不叫醒我。”唐诗微嗔。   “看你睡得跟猪似的,叫醒了怕不长膘。”他解释。   这人绝对的欠抽。唐诗白他一眼。   “走吧,回家了。”他揽住她向外走。   收拾桌子关电脑的功夫,她看到茶几上有几杯残茶,扭头问他:“有人来过?”   “嗯,刚才开了个短会,商量上午那个项目的一些细节。”   她欲言又止。   他已经从衣架上取了外套往身上套,不是出席正式场合,他多穿休闲装,此时的浅灰短呢大衣配铁锈红高领毛衣,很显清新俊逸。   似是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他补充:“他们来的时候,你正趴桌子上流哈喇子,我想当着这么多人毕竟有损你的形象,就帮你擦干口水,抱你进屋睡了。”   唐诗条件反射地切一声:“谁信你!”   宋词耸耸肩,并不辩驳。   唐诗脑中演绎出他在众目睽睽下抱她进房的画面,这画面太过纤毫毕现,让她打了个哆嗦,她相信他是完全做得出来的,说不定还是故意的。   “你开玩笑的吧?”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寻求肯定答案。   “嗯……”他用手抵着额头想了想,“要是……这么想能让你觉得安慰的话,就算是吧。”   唐诗于是迅速自我安慰:那些人都是总部的,只认识他,不认识自己,还好还好……   孟珊珊来电话的时候,她正蹲地上择菜,宋词在砧板上切肉。她擦了擦手,抱着电话去了客厅。   “诗诗,我明天回来,特地打电话告诉你一声,我明儿想吃红烧鸡翅膀,你提前准备着,免得到时措手不及啊。”   唐诗咬牙:“是母鸡翅膀还是公鸡翅膀啊?”   “这个……随便吧,我不挑食。”   “……”   “对了,昨天没有我的监督管理,你和咱们宋社长有没有自我约束?没做什么十八岁以下不该做的事吧?”   唐诗没心思跟她废话,正想挂电话,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将手机放回耳边,问:“你还记得宋墨尧吗?”   “宋墨尧?谁?是帅哥么?帅哥我一般过目不忘的。”   “原来振华中学的。”唐诗提醒。   “振华……”孟珊珊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从记忆中翻出一个人,“宋墨尧?和徐子歌一届的那个?”   唐诗欣喜:“你记得?”   “记倒是记得,就是只闻帅哥名,不见帅哥人,所以没什么感官刺激。……怎么了?你和这人有染?诗诗你可不能这样,这样朝花夕拾的可不好。”   唐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嗯,……那个,是……朝秦暮楚吧。”   “我刚才说的就是朝秦暮楚啊,你看你这样你家宋词该多伤心啊。”   “……”   孟珊珊仍在自说自话:“那帅哥不是容易搞上手的,你别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据说当时在学校迷他的小姑娘乌泱乌泱的,还有一姐们儿特有名,每天给他写一封情书,坚持了整整一年,后来写得人都有点不灵光了,被她爸妈带回家休养了好一段时间。人家闹这么大动静,人民群众都看不下去了,宋墨尧愣是一点回音没有。所以当时民间传说宋墨尧看着比徐子歌好亲近,见人一脸笑,其实心更狠更冷。传说拒绝人的事他跟徐子歌一样,没少做。我本来是想一睹真容的,可我俩上高一的时候,人已经高三了,听说他成天忙出国的事,一会儿培训一会儿签证的,很少在学校出现,我俩自然没机会见着他真人了。”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唐诗疑惑:“你这都哪儿拾掇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当时正花痴徐子歌呢,不像我胸怀广博兼爱天下。”孟珊珊开始总结陈词:“虽然说这么一有名的帅哥没能亲眼看看,我一直引为生平憾事,但是原则问题还是不能马虎的,眼睛出轨没事,咱肉体不能出轨。”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唐诗叹气,告诉她:“不用憾了,你早就见着了,还挺熟的。”   “……谁?是谁!不能啊,帅哥在我这儿都有登记的啊?”孟珊珊狐疑。   “宋词,曾用名宋墨尧。”   孟珊珊估计是惊着了,半天没发声。   “诗诗,酱油完了,还有吗?”某人拎着一空瓶子跑客厅来。   “哦,没了,忘买了。”唐诗扭头应,“橱柜里有豆瓣酱,先用那调味吧。”   “……好吧。”对方转身走了两步后,突然又回过头来,“诗诗,咱俩早点生个孩子打酱油吧。”   “……”   电话里夜枭般的恐怖笑声震荡着唐诗的耳膜,孟珊珊笑得抽气:“这事儿是挺重要的,我先挂了,不妨碍你们赶进度了。”   唐诗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啪地将它扔到沙发上,气恼地盯着始作俑者,那人则眨着眼睛望着她:“我没注意你在讲电话……”   晚上宋词照例赖着不走,照例鸠占鹊巢。这回唐诗学了乖,在那人还没洗澡之前先进了卫生间。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那人歪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唐诗有些不自在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珠,往孟珊珊房间漂移。   “你又在紧张什么?”那人闲闲地发话。   “我……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不紧张那坐下来咱俩聊聊天吧。”那人拍拍身旁的位置。   “不,我要睡觉了。”果断拒绝。   “嗯,还是紧张啊……”   唐诗一屁股坐沙发上:“聊吧,聊什么。”   那人手向唐诗浴袍领口处伸过来。   “你干什么!”唐诗失色,“我不生孩子的。”话音刚落,自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整个人迅速自燃。   那人愣了两秒,眉毛眼睛肩膀一齐抖动起来,抖到后面腰也弯下去,喘着气:“我,我就看你衣领上有,有根线头……你想哪里去了……”   唐诗噌地站起来,往房间遁。后面人还在喊:“不过你要着急的话我完全可以配合的。”回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杂志社初五收假,所以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美好的春节假期正式宣告结束了。摁灭闹铃,唐诗睡眼惺忪地摸进卫生间,闭着眼在洗脸池前刷牙。刷到一半,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靠近自己,然后一颗脑袋砸在自己右肩上。   睁了眼,对着镜子里的人说:“把你脑袋拎走。”   那人不理,双手环上她的腰,呢喃:“诗诗你好暴力。”   “一会儿上班要迟到了。”   “真不想去,要不咱俩翘班吧?”   “你是老板,你带头翘班,我一小职员当然愿意。”唐诗清干净口中的牙膏沫,想要放水洗脸。   “咱们翘班去打酱油。”   唐诗恨恨:“不准再跟我说酱油两个字!”   那人在她肩膀上闷笑,笑了一会,脸凑过来:“那先给个早安吻。”   唐诗挣脱他往外跑:“不要,你没刷牙。”   那人追出来,在沙发前把她截住:“我嘴里没味,不信你试试。”一边搂了她就往脸上凑。   唐诗嘻笑着躲闪,求饶:“好了好了别闹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扭在一起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打开,孟珊珊拖着个行李箱出现在大门口。   唐诗一把推开宋词,居然有些结巴:“珊、珊珊,你怎、怎么现在回来了?”   孟珊珊眼里闪着笑:“啊,真是抱歉,我来得不巧了。”嘴里这么说,眼睛里一丝儿抱歉的意思都没有,眼神翻译过来就是哎呀我怎么没刚好带台摄像机呢。   这边两人穿的都是睡衣,刚才打闹的过程中,唐诗领口的一粒扣子崩开了,锁骨以下随着呼吸若隐若现。孟珊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试探:“要不我出去你们继续?”   唐诗上前一把扯过她的拉杆,一边将行李箱往房间拽,一边说:“废什么话,还不滚你房间来。”   关上门,孟珊珊笑得一脸□□:“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唐诗同学,你居然真的容留男士上床了,要不要进展这么神速啊?”   “瞎说什么呢,我们分房睡的好不好。”唐诗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扔。   “哎呦姑奶奶,我撞破你的好事你也不用这么恼羞成怒吧,我里面带了两罐子咸菜呢,别给我摔碎了。”孟珊珊一边开箱子检查,一边继续调戏,“还好我赶大早过来抓奸,不然你又不认账。”   唐诗奇道:“你赶大早?要不要这么拼的?”   “当然要。我阅尽花丛无数,一通电话就知道你们要出事,不赶紧地过来看看,还等老了再后悔呀?”孟珊珊咧了嘴笑得没心没肺,“徐子歌把我送到楼下,刚走,还好我机敏,坚持不要他送我上来,不然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啊。虽然情夫奸夫斗一斗蛮有看点的,但我仔细想了想,两极品帅哥血溅当场还是挺暴珍天物的……”   “你……”唐诗服了她,没力气帮她纠正错别字,“你把徐子歌给弄来了?”   孟珊珊理直气壮:“当然,他不给我留了张名片嘛,他反正也要回来上班的,不会介意多个人搭顺风车,也不会介意这人时间有点赶的,因为这人是你闺蜜嘛。”   “……”   把脸凑到唐诗面前,孟珊珊挤眉弄眼:“以后有不方便的时候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可以在外面呆一两个小时再回来,给餐饭钱就行。”   唐诗抓住她的肩膀一阵摇晃:“说了没有没有!我们现在刚刚恢复关系好不好!”   “恢复啥关系?男女关系还是肉体关系?”   唐诗开始掐脖子。   “好了好了,信了信了。”孟珊珊咳啊咳,想想忍不住评价,“好好的没人反对你,你自个儿站出来反对;现在你妈反对了,你倒好,偏跟他和好了。你这是没长大逆反期啊还是纯属犯贱啊?”   “我不过是开始没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而已。之前气他骗我,后来感觉他的确是真心的,那就努力看看呗,好歹尝试过了,哪怕失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孟珊珊瞧她半天,难得认真地说:“我很看好你们的,宋词这人本性不错。”   唐诗一笑,还没说话,孟珊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宋大社长和咱们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干嘛一直不说明?隐藏这么深,咱振华丢他脸是怎么着。这人好阴险。”   唐诗点头:“就是,阴险。对了,刚才本性不错这几个字是谁说的来着?”   孟珊珊往床上一躺,装死。   唐诗拍拍她的手:“你一大早赶来捉奸也不容易,好好休息吧,我上班去了。”   ☆、(四十)   新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互道新年祝福,互诉新年见闻。   员工大会九点半召开。九点一刻开始,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往十五楼会议室来。唐诗端着茶杯,抱着记录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二排的陆美婷朝她直招手,唐诗赶紧颠颠地奔过去。小雪也在,两人脸上打印着“我要八卦”四个大字,神秘兮兮地用气声咨询:“咱们社长出大事了知道不?”   唐诗吓一跳:“什么大事?白痴了还是神经了?”   陆美婷推她一把,嗔道:“瞎说什么呢……你天天跟在社长身边,听说他有女朋友了没?”   “……没、没有啊……”低垂了眉眼,拧开杯盖喝茶。   小雪凑过脸来:“我表姐在总部那边,她刚才告诉我,总部都在悄悄传,昨天太子爷在咱们这里开会,办公室居然藏了个女人。”   唐诗刚送到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水沫子扬了小雪一脸。   小雪默默地从随身小包里抽了张纸巾擦擦擦。   陆美婷补上:“吃惊吧?吃惊吧!我跟你说,我也吃惊得要命呢。哎,你说你这内奸怎么当的,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不向我们汇报,白把你安插在社长身边了。”   唐诗嗫嚅:“那个……我……我没发现……”   “从今儿个开始留意着啊。”陆美婷拍拍她的手安慰,“没事,总有些小疏忽,以后注意。咱得搞清楚太子爷落谁手里了,好不好对付。”   “你要对付她?”唐诗试探。   “当然了,咱得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拍马屁不能拍到马腿上。”   “你不是喜欢社长吗?”   “是喜欢啊,可我知道没戏,报仇也没用,还是转行拍马屁比较实在。”   唐诗松口气。   “咱大楼里想当皇妃的人多了去了,有人找她麻烦的,不差我一个。”陆美婷嬉笑。   唐诗默。姐姐,不带这么逗人玩的。   一旁小雪擦干净脸,还想问什么,社长、总编一干人等正从门口处走进来,当先一人一身西装,领带齐整,皮鞋锃亮,那叫一个人模狗样。唐诗赶紧截断小雪:“那个,开会了开会了。”   会议无非说些新年祝福、鼓舞士气的话,再次解释了一下今年为什么提前收假,然后就是安排布置目前最紧要的游园会工作。唐诗一边听会一边思索,啊原来这期杂志卖这么好啊,销量翻了三番,那游园会是不是要爆满?我最近会不会很辛苦啊,那么多河灯要收拾?她们要是真找我报仇怎么办?要是在我包里塞青蛙塞死老鼠怎么办?啊,万一要是趁黑用麻袋把我罩住用打狗棒一通乱打怎么办?呸呸,我又不是狗。万一一个失手把我破了相我还怎么嫁人啊……   深刻的思索状态被陆美婷打破,唐诗揉着头顶刚刚挨了暴栗的地方,委屈地说:“别打我脸我还要留着嫁人呢……”眼睛一转,发现周围的人都在陆续撤离。   陆美婷瞪大眼睛:“我打的是你的头,你这孩子听会听傻了吧?会都散了还一脸虔诚地盯着主席台干什么?”   唐诗讪讪地站起来:“哦……”   一边往外走,陆美婷一边交待:“放机灵点啊,有什么消息尽早汇报。啊啊啊,好奇死我了。”   唐诗点头:“……一定一定。”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某人进来摆造型,一手扶桌,一手叉兜,暗示自己帅得一塌糊涂。“你今天干嘛看我看得那么深情,眼睛都不眨一下,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人说,整张脸上可找不出一丝能够注释“不好意思”四个字的表情。   “我看你了吗?”唐诗疑惑。   “当然看了,而且一直在看我,整整半个小时都没转下脑袋。”   “哦,原来你一直在看我啊。”   宋词噎住,几秒后调整过来,总结:“那句唐诗怎么说的,相看两不厌,赞美的就是我们啊。这可是唐诗说的。”在唐诗两个字上,分外加重了语气。   唐诗有气无力地朝他挥挥手:“拜拜了您呐,俺们河灯组马上要开小组会了。”   和顾安然挤在一起,认真听组长安排游园会当天的具体分工。组长是美编组的大刘,从接到这项任务开始,大刘一直处于一种长久被压迫被使唤今儿终于有三位下属可以供其领导使唤的亢奋状态。讲完分工后,大刘觉得还有必要强调一下河灯工作的重要意义。唐诗顾安然觉得这个必要实在是太没有必要了,倒是分小小组讨论更为必要。两人便低了头用大于20分贝低于30分贝的音量研讨采用何种方式截留河灯放家里玩,并深入磋商了截留之后的数目分配方案。方案敲定后,顾安然开始咨询关于社长办公室藏了一个身穿比基尼的娇滴滴的女人的问题,问唐诗是否有所耳闻。   唐诗吓一跳,问她:“穿比基尼?这冬天啊……”   顾安然鄙视:“社长办公室有空调好吧,四季如春。听说那女人长得很勾魂摄魄,当着人的面就和社长搂搂抱抱的。”   唐诗试图分析这件事情的明显不合理性:“不会吧?就算当着人的面和社长搂抱,难道还能当着人的面不游泳不跳水却穿个比基尼?”   “那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总部那边有人亲眼所见,眼见为实啊。现在咱们杂志社的女人们都已经传遍了,估计很快大楼里的女人们也差不多该知道了。”   唐诗掏出纸巾擦汗,嘀咕:“大家伙儿也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孩子,中国孩子从小就玩的传话游戏,还是没见什么长进啊。”   “这么重要的会议,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听?”大刘颤颤地指向两人的方向。   唐诗顾安然同时抬起头。唐诗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地表态:“刘组长,我们觉得您的指示实在是太重要了,商量是拿笔记下来好呢还是拿录音笔录下来好呢,这不还没商量好呢,您就讲这么多了。要不,您重新再挥发一遍?”   大刘咬牙切齿:“我又不是气体。”   紧接着哭丧了脸:“妹妹,唐大妹妹,哥哥我好容易当回领导,你就不能配合点啊?”   会议于是在河灯组组员们一片掏心掏肺的笑声中,顺利闭幕。   一天忙忙碌碌,下午下班前,唐诗将脑袋探进社长办公室,眼睛扫一圈正向社长大人汇报事情的两位部门负责人,犹豫是打个招呼下班好呢还是直接走人好呢。刚准备将头缩回来,一直托腮坐在沙发上,边听汇报边盯着手中资料看的那人轻轻一句:“诗诗,马上就好,在办公室等我。”便继续转入资料中。   这声含了点温柔的“诗诗”,让两位部长明显一愣。唐诗石了一把,立即化开,摆上职业式的微笑:“好的,社长,剩下的文件我整理好了就送过来。”   带上门,脸上的微笑即刻消失不见:您倒是真不在乎,我可不想变成众矢之的。   在电脑上扫了几回雷,回回被炸得人仰马翻,正心浮气躁地扔掉鼠标,社长大人提了包走进来,淡淡笑道:“你就是这么整理文件的?”   她有些气恼地看了他一眼:“在别人面前,咱们能保持纯洁的上下级关系么?”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问:“我一直觉得咱们的关系挺纯洁呀?你是说现在开始,人前纯洁纯洁就行,人后就不用那么纯洁了?”   “你小学语文是自学成材的么?”   他微眯了眼笑起来,唇角的弧度分外迷人:“好了,你怕什么,员工守则第三章第五条不是已经明令取消了。”   “现在不是规则的事,人言可畏你不知道啊,我怕被人打击报复。”   他再想了想,点头:“哦,我知道了。”   唐诗狐疑地看看他,他那表情真是知道了么?怎么依然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回到明珠小区公寓里,唐诗才明白,人言从来不是最可畏的,最可畏的是专门收集人言的地方,譬如BBS论坛。   进门的时候,孟珊珊正跪坐在茶几前,左手在茶几上一大堆花生壳里掏摸还没有被吃的整颗花生,右手间或滑一下鼠标滑轮,两眼则精光闪闪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好容易摸到一粒,送到嘴边咬开壳,将米粒卷入口中,嘎嘣咬碎,再将壳扔回茶几,左手继续掏摸。伴随着一气呵成的动作,嘴里在常规的咀嚼声外,相继发出“啧啧”、“啊啊”、“哈哈”的配音。   唐诗摇头,喊:“孟珊珊,一会儿请自动把茶几、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孟珊珊扭头看到正弯腰换鞋的两人,兴奋招手:“快来来,看看你们俩被抓奸的现场播报。”   两人对视一眼,走过去。孟珊珊主动让出散落了若干花生壳的地面位置,拍打拍打软垫,热情地拉唐诗坐下,开始隆重介绍:“这是我们网站BBS论坛特设的一个内部区,成员全是自己人,你们杂志和楼下那帮搞印刷的好多人也加进来了,今天可真是热闹死了。”   唐诗宋词凑了脑袋看过去。   网页上还在不停刷新。   我是神经我怕谁:听说他们进去的时候,见到一个比基尼女郎,身材那叫一个火辣,咱们太子爷正跟她抱成一团,比基尼女郎两手攀着太子爷脖子,一条腿勾在太子爷腰上,场面劲爆得不得了……   如梦小令:无图无真相。   掩耳盗铃儿响叮当:咱太子爷平时看着挺正经的啊,没想到也这么热情如火。   我是神经我怕谁:谁进太子爷办公室敢带着相机拍照啊,无图真相在。   不求佛:那女人是谁?是大楼里的么?   菜根谭:那套比基尼听说是LV的限量版,一套的价格可以给你买部小车,求我求我,稍后可以考虑上图。   吃猫的鱼:跪求。   老子吃饭不用碗:LV不是卖包的吗?   如梦小令: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   聽見的風景:逆天啊,当时进去的居然有人敢冒死拍图?   Leysli:自1854年以来,代代相传至今的路易威登,以卓越品质、杰出创意和精湛工艺成为时尚旅行艺术的象征。产品包括手提包,旅行用品,小型皮具,配饰,鞋履,成衣,腕表,高级珠宝及个性化订制服务等。   灰化肥发挥会发黑:针孔摄像机多了去了,万事皆有可能。   Leysli:针孔摄像机,即超微型摄像机。它的拍摄孔径确实只有针孔一般的大小,而摄像头的大小则大概有一元硬币那么大。   吃猫的鱼:难道进去之前就知道有画面,提前佩带了针孔摄像机?   Leysli:摄像头在使用中正确的移动方法应该是上下移动靠手,左右移动靠胸,,一般左右移动的尺度1公分即可解决问题。   灰化肥发挥会发黑:那个Leysli再百度把它拖出去砍了。   Leysli:针孔摄像机使用的镜头有鱼眼镜头、平面镜头和锥形镜头三种;使用的感光元件有电荷耦合元件(Charge Coupled Device,CCD)和互补性氧化金属半导体(Complementary Metal-Oxide Semiconductor,CMOS)两种;如果按照数据传输方式来分类的话,可以分成无线摄像机和有线摄像机两类。   聽見的風景:砍,砍伤砍死砍残。   如梦小令:砍成脑震荡砍成神经病。   我是神经我怕谁:谁?谁在叫我?   不求佛:那女人是谁?是大楼里的么?   不求佛:那女人是谁?是大楼里的么?   誓中五百万:说好的上图呢?   菜根谭:上图。   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上当。   如梦小令: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上当……   吃猫的鱼:抗议!我们要的不是LV比基尼图,要的是当日比基尼女郎图。   菜根谭:你好邪恶。   吃猫的鱼:……你想多了……   凭栏临风:听说来的人太多,太子爷十分温柔地把比基尼女郎抱起来,含情脉脉爱意绵绵,送到隔壁一间金屋内,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满面红光,精神焕发,神清气爽。   誓中五百万:哇,好激烈。   不求佛:那女人是谁?是大楼里的么?   灰化肥发挥会发黑:太子爷来了,肃静肃静。   我是神经我怕谁:把楼上的拖出去砍了。   敲门声。孟珊珊跳出去开门,李大嘴拎着一大包零食走进来。见到唐宋二人,笑得嘴咧到了耳朵根:“早就跟你们说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看,被人民群众都人肉出来了不是?”   “你什么时候死回来的?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早给你发短信了,你昨天动静那么大,哪有时间管我。”李大嘴笑得一脸奸诈,再转向唐诗,“嫂子,要不你们直接公告天下得了,省得别人猜来猜去的。”   孟珊珊拆开一包薯条边啃边盯着屏幕,一迭连声喊:“看啊看啊,已经有人爆料,说比基尼女郎是太子爷隐藏的未婚妻,两人高中一个学校的,青梅竹马。”   唐诗盯向宋词,柔了声问:“比基尼?金屋?未婚妻?”   宋词伸出三根指头指着天花板:“真冤枉死了,我什么都没干哪!”   ☆、(四十一)   万众期待的游园会,终于在这个美丽的情人节款款而来。从早晨开始,唐诗就忙得脚不沾地。先是将河灯装车,运往公园大门一侧的一间大办公室,和同事一起清点数目,确认没有问题了,再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家公司宣传册、游园会分区示意图等与河灯一起装袋入箱,将其中一部分搬到设在公园门口的接待处,准备发放给参与的游客,另一部分则整齐码放在办公室内,准备后续补给。   河灯组就四个人,包括大刘组长在内的两位男士承担了搬运任务,唐诗与顾安然则留在屋里,码放剩余的纸箱。顺墙根的第一、二层完工后,唐诗目测了一下顾安然的小身板,果断决定由她站地面当一传手,自己站梯上当二传手。虽然是大冬天,脱得只剩一件衬衣,唐诗身上的汗珠却没有干过,一滴一滴和着浮尘调成了薄薄的灰泥。   大刘进来搬箱的间隙,瞅见站在梯上使力的唐诗,忍不住说:“妹妹你可小心点,要不你们先放放,回头我们再搬,屋里的不急,堆着也没关系。”   唐诗码好一个,擦擦汗,额上又加了一道浅黑的印子,展颜一笑道:“没事,我强壮着呢。”   大刘摇摇头,再说了句小心,就又搬起箱子出了门。   顾安然开玩笑:“没想到咱们大刘也挺怜香惜玉。”   “你那才叫香玉。”唐诗指指她,再指指自己,“我是女汉子。”   话音才落,脚下一滑,整个人张牙舞爪从梯上栽下来,结结实实一声闷响。   顾安然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冲进一个人,几步跨到唐诗面前,伸手轻触她的肩背,声音里含着焦急:“伤哪儿了,这里痛不痛?”   唐诗呲牙咧嘴:“不……痛。”   那人于是小心将她扶起坐在地上,又用手去触碰她的两条腿,触到左脚脚踝的时候,唐诗抽着气道:“有、有点痛。”   那人便轻轻卷起她的裤腿,察看一番,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崴了一下,好像不是太严重。”   回头对顾安然道:“我刚看到公园管理处谁的桌上好像放着瓶云南白药喷剂,你去借来用一下。”   顾安然陷入混乱状态中尚未复原,直到那人皱起眉头,稍有不耐地“嗯?”了一声,才慌忙站起来向外跑,边跑边说:“我这就去,社长。”   宋词再掏出手机,对着话筒简单描述了一下现状,请里面的人过来一趟,唐诗出声阻拦,刚哼出声,被他直接用一根手指按住嘴唇。   挂了电话他脱去她左脚鞋袜,也坐到地上,将她那只脚放到自己大腿上,同时训她:“活该,你是女汉子,怎么不摔死你。”   唐诗本想埋怨他不该兴师动众,听到这话却又扑哧笑了:“你还听墙角呀?”   他鄙视:“我没那闲心,进来之前刚好听到。”   “摔的是我,你脸这么臭干什么。”   “我是担心你跟我报工伤,要休假要医药费。”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真的伤得很重。医药费最多能报多少?”   宋词不轻不重地在她伤处捏一下,满意地听到她“滋”的一声:“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回伤重不治了?”   “有医药费干嘛不要,我又不傻,我因公负伤最光荣。”   “小时候怎么就那么纯洁无暇?受了伤从来都说没事。现在倒一身铜臭味。”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受了伤说没事?我从来是有痛喊痛有仇报仇的好不好……”   那人宠溺地笑笑,刮下她的鼻子:“是,你快意恩仇,看看我们的女侠脸都成什么样了。”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帮她擦脸上的黑印。   顾安然举着半瓶云南白药气雾剂从外面冲进来,冲到两人面前时刹住,有些艰难地朝坐在地上的宋词伸出手去:“社长,这,借到了。”   宋词云淡风清地将手绢装回,接了药瓶,对着唐诗的脚脖子喷,有药水滑下来,流到他的裤子上,他浑然不觉。   唐诗干笑一声,推他:“那个,社长,我自己来。”   他眼皮都没抬下,赶苍蝇似的赶开她的手。   门外又进来两人,这回是搬运工二人组,同顾安然一样,齐齐被雷劈中。大刘被劈得比较焦糊,脖子扭向唐诗这边,膝盖撞到了纸箱角上,慢了二秒才抱起腿无声做痛苦状。   唐诗这回坚决按住宋词的手:“社长,我知道您特别体恤员工,我真的就崴一下而已,没事,您看,已经好了。”说完挣扎着站起来,原地跳一下,证明“已经好了”,跳完却握住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深深的。   宋大社长瞟她一眼,冷冷上前将她抱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再不急不缓地说:“在这儿等着,戴医生应该就要到了,我出去看一下。”   他前脚离开,这边三人后脚就把她围了,大刘将屈起的那条腿无声地放下,颤抖着问:“咋,这是闹哪样?”   “咱社长……想非礼你?”顾安然紧跟,完了大概觉得这词用得不太恰当,又改口,“看上你了?”   唐诗正色道:“别瞎说,让社长听见了该生气了。咱社长一向作风亲民,对每个员工都这么好。”   大刘不信:“我要摔了他也这么对我?”   一直在旁没发言的小李瞅瞅他,说:“不能吧,你长成这模样,社长他也为难啊。”   大刘脸红脖子粗:“我怎么了,我模样怎么了……”   另三人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大刘指着他们:“你们,你们太不把我这个领导放在眼里了。”   话说完,更引来三人一阵大笑。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宋词领着一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边走边说:“戴医生,情况特殊,要不我也不想打扰你。”   再指着唐诗道:“就是她,你看看左脚。”   那男子蹲下身来,仔细检查过后道:“踝关节轻微扭伤,不要紧,24小时内冷敷,24小时外热敷,不需要特别处理,注意休息就行了。我刚听你介绍,已经带了冰袋过来。”   说完从随身药箱里取出递给宋词,再笑笑说:“别担心,看你急成这样。”   宋词道了谢,将他送出门,再转身说:“你们这边也差不多了,诗诗我带走,晚上发放河灯的时候,你们三人应该够了吧?”   大刘组长又慢了两拍才意识到社长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同时在向自己征求意见,连连表态:“够、够、够极了。”   “好的,谢谢!”宋大社长笑得春风和煦,再对身旁的人说,“是抱着你走还是背着你走比较好?”   唐诗想从走还是不走这个选项开始抵抗来着,心内默默计较了一番,最后决定从更换人选来切入:“让顾安然扶我走。”   完了狗血的加上一句:“社长您真是体恤下情,我们普通小职员真的感到特别荣幸。”   宋大社长深深看她一眼,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出了门。前往公园里的员工休息室只有五分钟路程,此过程中唐诗一口气快憋死过去,坐上沙发后第一件就是盘算这事到底怎么圆才能圆得滴水不漏,打了半天腹稿仍是不得要领,最后对着在旁用冰袋给她冷敷的人大喊:“宋词,我跟你没完!”   那人抬头,一脸阳光灿烂:“好,正巧我也这么打算的。”   看她气咻咻,他越发开怀,眼睛嘴角都是笑,然后用医用胶带将冰袋松松缠在她脚踝处,再站起身说:“我还得去各处看看,半小时后没回来你要记得把冰袋取下来。不要乱动,就这儿玩玩手机休息着。”   外面是有些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屋内却安静得很。百无聊赖的唐诗开始拿桌子上他刚留下的苹果泄愤,用小刀将一个苹果扎了七个眼后,感觉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仔细看,却是顾安然。唐诗倏地挺直了脊背,磕巴着问:“安,安然,怎么了?”   顾安然走进来,手里拿着她先前脱下的毛衣和外套,小心翼翼地问:“这是社长打电话让我送过来的,他……没在啊?”   唐诗点头:“刚出去了。”   顾安然于是三两步蹦到沙发前,眼里闪着兴奋:“现在没别人,我能认真问你个问题不?”   唐诗拿起毛衣往身上套,边套边含含糊糊地说:“什么?”   “你和社长,到底什么关系?”   半天没听到回答,顾安然猜测:“社长是不是在追你?别跟我说不是啊。唉,大刘他们又不在,你告诉我又没关系……唉,我说你穿个毛衣怎么这么费劲,不嫌里面闷啊?”说完一把扯住毛衣下摆往下拉,然后嚷嚷:“看看,我说吧,脸这么红,闷坏了吧!”   唐诗顺竿爬:“真的,我怎么……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顾安然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刚才摔的?”   “可能是吧,啊,不行了,我要在这眯一会儿。”   “好好,那你歇着。”顾安然站起身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要不要我跟社长打个电话?”   唐诗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晚饭前,捆扎好的盒饭送了进来,陆续有各小组的人前来领取,也有人过来这边吃饭。宋词领了两份,坐到她身旁,把自己饭盒里的牛肉往她那边夹。在她轻轻挪了两回屁股、侧了三回身子、压了四回盒盖后,压了声对她说:“没用,别人早注意到了,还是乖乖吃吧。”   唐诗微抬了眉眼打量,发现几颗同时默契低下的头颅,偏一偏脑袋,又撞上几道迅速躲闪的目光,心下叹了口气,问宋词:“你打算今天晚上BBS论坛的主题贴由‘太子爷与比基尼女郎肉搏战’改为‘太子爷与女秘书二三事’?”   宋词笑得白牙森森:“要不改为‘太子爷与女秘书之口水饭’?”   唐诗将头埋入饭盒中刻苦用功。   他偏要在她耳边哈气:“好好吃,吃完大爷带你逛园子去。”   那口气,就像是本大爷准备带你逛窑子去。   ☆、(四十二)   园子里的灯次第亮起来的时候,唐诗有些坐不住了。看看手机,离他刚才出去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他让她在这儿等等,她还真的听着渐渐热闹的人声瞅着窗外渐渐涨起的人影乖乖等着,真是傻到家了。她左脚脚尖点地轻轻试了试,觉得症状轻了许多,便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瘸着拐着走两步,单腿使力蹦两步,就这么造型奇特心情愉悦地融入了人群中。   在夜幕下,才知道南湖公园被他们打扮得有多妖娆。假山喷泉池内,水柱儿在音乐中变幻着斑斓的色彩和炫丽的舞姿。顺着园内的主干道和各条小径,设计了不同的主题花灯区。千姿百态的花灯点缀在草坪、凉亭、河岸、回廊间,络绎不绝的游客在各色花灯前笑靥如花地拍照,在灯谜区仰着脖儿猜灯谜,在珠宝展区选购珠宝,共同绽放成一个妩媚温情的游园会。   唐诗瘸到大门口,远远看见一溜喜庆的红灯笼,摇曳的光晕下,河灯组那三位组员正在兢兢业业地向进园的游客发放赠品。唐诗挪到他们身旁,在长条桌下扯了张凳子坐下,也吆喝着开始发东西。大刘惊讶地看她一眼,马上想到自己身负重托,一个劲催促:“快走快走,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于不义。”唐诗扭头安慰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义不义的也不打紧。”大刘脸带愁苦眼含幽怨,接过唐诗塞给他的一摞袋子,一边发放一边进行激烈地自我安慰。偶尔有同事流窜过来,带来其它分区的消息,据说最贵的三颗钻戒都已经有冤大头买下来了,情人节对饰也销量很好,灯谜区更是人气爆棚超出预估,有人提出是不是要联名上书要求增发工作量剧增费和情人节误节费。唐诗觉得这两个名目想得甚合心意,挥着拳头表示她可以找红墨水写血书然后参与签名。   “我可以赞助一瓶红墨水。”有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加进来。   说话的几人看向声源处,流窜过来的同事迅速窜向别处,拎着袋子的同事蹲下去扛箱子,发完赠品的同事拉着游客的手热情地要给他指路,唐诗本想低头系个鞋带,再一想,这种时候总得有人出来担责任,与其别人挨训,还是自己上吧,于是头一扬,大声说:“社长,我们的申请是切合实际的合理合法的。”   社长大人一手托着腮,微斜了脑袋考虑:“情人节误节费?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   “对吧!”唐诗喜道。其他几人也竖了耳朵倾听。   “不过,我还得再去转一圈看看这节耽误到了什么程度。你们谁陪我去?”话是这么说,眼睛只看着一处。   有人马上会意,接道:“唐诗,你是秘书,陪社长去转转。”   又有人补充:“好好给社长介绍介绍大家的辛勤劳动。”   明明是正经话,可怎么都透着一股暧昧,唐诗强撑:“我,我腿瘸了啊。”   “没关系,公园管理处有帮老年游客准备轮椅,我去给你推一辆来。”   更有人眼尖,指着不远处的树下:“咦?那,那不就有一辆吗?”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推了来。   众望所归,唐诗只得勉强站起,坐到轮椅上,再冲大家挥手:“朋友们,我去了啊。”   朋友们笑眯眯作别:“去吧去吧。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带钱还。”   没有回头,唐诗也知道身后推着轮椅的人得意成怎样一副嘴脸。待走过右侧的一条长廊,拐过灯谜区,再沿着小路来到一片相对安静的小树林,那人才坐到一条长椅上,将轮椅面对面放到跟前。   “停了干什么,不是要带我逛园子吗?”   宋词表功:“我这法子怎么样?轮椅是他们找的,人是他们放的,我们四处巡查一番也是大家伙儿热切盼望的,可一点徇私的嫌疑都没有了。”   “还真是没嫌疑,轮椅不是你放那儿的,人不是你暗示要放的?还什么盼望,我特别景仰你脸皮的内涵美啊。”   宋词眯眼笑起来,摇摇曳曳的光影中,眸子里星光闪烁:“怎么办,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唐诗叫起来:“你这什么恶趣味。”   他还是笑:“不叫恶趣味,叫执着。从高中时就有这愿望。”   “高中?”唐诗瞪大眼睛,“你高中认识我吗?为什么要欺负我?你那时就已经欺负过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问题还真是多。”牵起她一只手,放在掌心摩挲着,又提起来用嘴唇轻轻吻过指尖,“今天情人节呢。”   手指上传来痒痒的触感,心里也有痒痒的暖流抚过,却还是忍不住追究刚才的话题:“你还没说高中时的事呢。”   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想知道?其实我在咱们杂志社附近还有一套房子,要不今晚去我那儿,我细说给你听?”   话音里缠着的那丝余味让唐诗红了脸,恨恨地说:“流氓。”   他一脸无辜:“我想跟你秉烛夜谈来着,你又想哪里去了。”   不远处有烟花升起,在半空中绽开灿烂的花朵。紧接着,玫红、柠黄、青绿、亮蓝、粉紫的花朵竞相开放,半个夜幕娇艳异常。   他转头望向她:“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   “问题不要这么多。”他笑道,推起轮椅走出小树林。   月亮湖已经围上了越来越多的人,湖边草地和湖心栈桥上,人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有序地燃放河灯。各色的荷瓣托着橘黄的烛光,在微波的湖面上轻舞飘摇,渐渐漫溢成一片星河灿烂。有年长的夫妇在虔诚点灯,有依偎的情侣在合指许愿,也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兴奋地叫着嚷着,大大的眼睛里也闪烁了两星灯火。   “我也想放。”唐诗回头央求,“你帮我弄个河灯来吧。”   宋词变戏法般从轮椅后的布袋内拿出一盏河灯,打开花瓣露出花心的红烛,再蹲下身来递到她面前。唐诗拍拍他肩膀,表扬:“不错不错,小样儿的挺上道。”被他一把捉住搭在肩上的那只手,问:“那你怎么回报我?”   唐诗一边接了打火机点着火,一边随口道:“你要怎么报?”   “以身相许好了。”那人说得相当淡定。   唐诗手上的动作顿住,半天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急色啊?”   他理直气壮:“我只急你一个人,又没对别人急。”   她不跟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撑着扶手要站起来,他将她往下按:“好好好,我代你放,你坐着许愿就行了。”   她便又坐下,看着他走到河边,将灯放入水中,红烛的光晕在淡粉花瓣的拥抱中,很快融入一池星光。她突然发现了不对,这河灯明显与众不同,体积大一圈不说,花心中不知什么时候还插了一枝竹管出来,管上立着一个纱裙的女孩,头向前倾着,作接吻状,在近边的河灯中异常显眼。   “这是什么?”她看着他跑回身边,疑惑地问。   他却不答,只是唇边含着笑,低头在轮椅后继续摸索,很快摸出一个同样大小的蓝莲花灯,走到河边鼓捣了一会儿,再看过去,那灯上立着的,却是一个西装的男生,头同样前倾着,不同的是人偶的头顶上还有一面闪着荧光的心形小牌,心形中是发亮的“I love you”。   异类灯很快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停有人指指点点,唐诗听到身旁一个女孩子羡慕的声音:“好漂亮!”一个男孩对她说:“明天我也买,咱俩再到河边放一回……靠,这哥们儿怎么走后门啊……”   唐诗抿嘴笑起来,宋词已经走回,双手撑在她的轮椅上,鼻尖快顶着她的鼻尖了:“开心吧?”   她继续乐,就听到那人说:“诗诗,我爱你。”于是,还没乐完,先华丽丽的傻了。   他挠挠头:“我第一次这么正式向人表白,你给点反应好不好。”   唐诗张嘴:“啊……”   他不满:“这什么反应……”   “啊……”   他无奈放弃,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铂金的情侣对戒,简洁的圆环,接口处各做成了半颗心,心上镶嵌着一颗钻。他将女戒取出,一边往她左手中指上套,一边说:“换婚戒前,这个不许取下来。”   看她呆呆地盯着戒指,他笑容中沾了些得意:“表白效果这么震撼吗?”   半天没有语言能力的人这才开口说了被表白后的第一句囫囵话:“戒指不是求婚才送的吗?”   他笑出声来:“这次是表白送的,你要急色的话我明天求婚再送一个。”   听到这儿,她才活泛过来,嘁一声:“你还真不吃亏。”   他轻抚着她戴了戒指的手指,问:“这情人节误节费可还满意?”   她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大家还指着我带钱回去呢,你答应的误节费呢?”   ☆、(四十三)   第二天刚好周末,乖乖在家养腿。唐诗睡到上午九点多,才在温暖的阳光中睁开眼。紧接着却吓了一跳,床边坐了一个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跟个幽灵似的,跑我床边干什么?”她坐起来。   “放心,我暂时还没有图谋不轨。”宋词指指她的脚,“感觉怎么样?”   唐诗这才发觉脚上又缠了一个冰袋,略微活动了一下,说:“好多了,我早就说没什么事的,是你瞎紧张。”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揉杂了甜蜜和感动,两只胳膊挂住他的脖子,软软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也回抱住她,微笑:“我说我没有图谋不轨,但不包括你故意勾引我啊。”   她在他背上轻捶一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认真着呢。你这么大大咧咧的,我不放心,之前说过我在杂志社附近有套房,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吧?”   她哼哼:“不。”   “要不你自己一个人过去住也行,反正不要孟珊珊。”   她有些好笑:“珊珊咋这么碍着你了?”   “是挺碍事的,我想留个宿……嗯,睡个客房什么的都不方便。”   “那我越发要跟她住一起了。”   他箍紧她:“你就急死我吧。你说说,这个东西哪来的?”   唐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书桌上正立着一座两层小别墅模型,样式新颖,手工精巧,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   她嗫嚅:“朋友送的。”   “你的朋友里,除了他,还有别人会做这个吗?”他咄咄逼人,“下午去还给他。”   她嘟嘴:“你怎么这么爱吃醋,我跟他又没什么。”   “有人老想着跟我抢老婆,我能大方吗?”   她眼睛弯起来,过会儿说:“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你是我男朋友,我会一直把他当朋友,你还决定让我跟他再聚聚?”   他退后一点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她轻轻点头。   他唇角上扬,在她脸颊上飞快啄一下:“真乖,那我们就不讨论路人甲了,你饿不饿,我买了豆浆汤包过来,应该还热着,赶快洗了脸过来吃。”   她应了,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同徐子歌见面,还是在情人节前几天。那天刚下班,就接到他的电话,约她一起吃饭。唐诗多少已经明了他的心意,颇有些尴尬,又想着这事总得有个了结,老将人悬着是不道德的,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出大楼的时候,徐子歌的车已经等在台阶下了,夕阳中的剪影依然俊逸非凡。唐诗朝他轻浅一笑,坐进车内。   其实很纳闷男神高中时明明拒绝了她现在怎么会突然又看上她了,也纳闷自己高中时明明那么迷他现在怎么会将当初的感觉消失殆尽,时光原来就是一个魔方,那时的他们和现在的他们转来转去总是隔着一个格子,却在变幻的过程中不小心将宋词和她转到了一条线上。   经过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时,徐子歌将车拐了进去,向唐诗解释上次说的做了一个小玩意给她,正好上去拿一下。唐诗待要推辞,他已经打开车门向外走了,她于是只好站在车旁等他。   刚站了两分钟,一只金毛撒着欢儿冲过来,对着车子兴奋地叫。唐诗吓一跳,后面有个清亮的女声追过来:“安妮,告诉过你要守纪律的,见到哥哥了也不能这么横冲直撞。”紧接着出现一个纤巧的身影,乌黑的短发蓬松地跳跃着,乌黑的眼珠湿漉漉地看向她,有一点迟疑:“咦?……你好……”   唐诗忙道:“你好。”   “你是……徐子歌的朋友?”   “是的,他刚上楼拿东西了,马上下来。”   女孩点头:“哦,这是安妮,他的狗。安妮,来,跟姐姐打个招呼,要像淑女哦。”   叫安妮的狗蹲坐在地上,听到命令,抬起两条前腿在空中交叠,紧接着放下,朝外吐着粉红的舌头,憨态可掬。安妮的旁边,并排坐下了一只毛色光滑的拉布拉多,也抬头认真地瞧着她。   女孩又介绍:“这是大侠,我的狗。大侠,敬礼。”   拉布拉多直立起来,一只爪子缩在胸前,一只爪子向上翘起。   “大侠,认识你很高兴。”唐诗笑起来。   “夏冉冉?”一旁传来徐子歌的声音,他手中托着一个方形的硬纸盒,安妮已经起身围在他裤腿边亲热地磨蹭。徐子歌将盒子放进车内,蹲下身来抚着安妮的头,再抬头对那个叫夏冉冉的女孩说:“又麻烦你了。”   “没事,安妮来了,大侠特别高兴,它们俩都很乖。”   “我和朋友还要出去,等我回来了再过来接安妮行吗?”   “好,你们去吧,我带它们上去吃饭。”夏冉冉朝他俩挥挥手。   两人坐上车,透过车窗,唐诗看到安妮蹲在大侠身旁,依依不舍地望向徐子歌的方向。夏冉冉也微笑地看向他们,却被唐诗捕捉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丝失落。   “这女孩子很可爱。”车驶出小区,唐诗说。   “还行,人很直爽。”徐子歌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是我邻居,不知道哪里学的,特别会训狗,安妮原来特淘气,到了她手里,被□□得听话多了。”   唐诗故意道:“我以前看过一部片子,叫《宠物情缘》,你们倒有些相似。”   徐子歌扭头看她一眼,过半天才说:“是吗?可惜我和她不是。”   “感情的事说不准的。像我和我男朋友,我之前从来没想过会找个他这样的人,可最后硬是走到了一起。”   “宋词么?”徐子歌的声音里听不出变化。   “是的。他就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唐诗脸上有着光,“不过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徐子歌认真开着车,没有接话。   她索性借机把话挑明:“像你,比他踏实稳重多了,我和珊珊都觉得你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徐子歌依然没有接话。过了很久,唐诗才听到他沉声回答:“是吗……”   那天的晚餐结束得到底有些潦草,唐诗是因为忐忑不安,既怕伤了他又怕他没明白,徐子歌却显然是心事重重,眼神中有一点烦闷,也有一点落寞。将唐诗送到公寓楼下时,他从后座上将那个硬纸盒拿出来,递到唐诗面前,脸上褪去了晚餐中偶尔浮现的那些表情,只余下一惯的彬彬有礼:“这是假期里做的一个小模型,做的时候就想着要送给你的,能收下这个朋友的礼物么?”朋友两个字,略略带了一点重音。   唐诗一愣,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难为自己还一直担心,他是何等精灵通透之人,很多话无需直说,一点就明白的。于是大方地接下,谢过,两人相视一笑。   当车尾的红灯消失在拐角处时,唐诗徐徐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许是相识仍太晚,许是相交尚觉浅,许是用情还未深,他们,在默契揭过那一页后,依然能够做朋友。   “你是躲在卫生间里准备跳马桶自尽吗?”身后传来宋词的声音。   唐诗慢条斯理地将毛巾挂回架上,单腿向外跳,经过他身边时,撑着门板跳到他脚上,被他面目狰狞地托住腋下,空运到餐桌旁。   大门打开,孟珊珊挽了李大嘴走进来,见到她,直拍脑袋:“诗诗你起来了!宋词嘱咐我帮你冰敷的,我给忘了。”   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去瞪李大嘴:“都怪你,说带我去吃早餐,不然我怎么也不能忘了啊。”   “怪我怪我。”李大嘴安抚她,又冲宋词说,“你自个儿媳妇你不照顾老拜托我媳妇儿干什么。”   宋词淡淡道:“我倒是不想麻烦你媳妇儿,也得我媳妇儿听话跟我走啊。你媳妇儿不照顾她也就罢了,你们出去吃饭连门都没锁上,我媳妇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才真担心。”   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媳妇儿来媳妇儿去的,唐诗忍不住评价:“你们媳妇这两字儿说得倒是极朗朗上口的。”   那两人不理她,继续讨论:“你家房子还少么,不放心就把你媳妇儿接过去住啊。”   “我也想啊,让你媳妇儿劝劝她,劝成了等你们结婚时我送你们一份大礼。”   孟珊珊这时瞅准了插话:“啥大礼?”   唐诗轻咳一声:“珊珊。”   宋词伸出五根手指。   孟珊珊回头对着唐诗说:“诗诗,你跟他走吧。一是我们都交男朋友了,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方便;二是他那边没房租没水电费,想想多划算;三是你不长脑子总让自己受伤,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四是姑娘大了总要跟人走的,晚泼出去不如早泼出去;五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总有分开的一天不能老腻在一起……”   唐诗问她:“还有六不?”   “嗯,正在想,你要的话我一会儿找张纸写篇议论文。”   李大嘴瞅着她直乐:“媳妇儿,有才华。”   宋词劝:“诗诗,众怒难犯,你就从了吧。”   唐诗叹气:“珊珊,他那五根指头你知道什么意思不你就把我卖了,他说的是五百呢。”   孟珊珊吃惊:“宋词,不是五千吗?”   宋词表态:“五万。”   孟珊珊呆了一呆,艰难地咽口唾液:“哥们儿,你忒豪爽忒任性了,瞧着吧,我一定尽快把她踹走。”   唐诗哀嚎:“珊珊,你真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卖友求荣?”   “女儿养这么大不容易,我是看有个好人家才肯卖的,碰上小痞子多少钱我也不能啊,这点节□□还是有的。”   宋词点头:“请娘家人放心,我这绝对是好人家,可劲儿朝我这边砸,不会亏待她。”   唐诗:“……”   ☆、(四十四)   下午的时候,两人去杂志社附近那片小区看房,经过小区大门时,看到了“正宗四川小吃”的招牌。跟他认识的第一天,他就带她来这里吃过,老板手艺不错,她后来偶尔也会自个儿过来吃个早饭,还曾疑惑他一大少爷怎么会找上了这些小店。原来,狡兔三窟,他是有一窟在这里藏着呢。   “你这儿有房子,跟李大嘴那边去挤什么?天天多跑二十公里冤枉路,不嫌累啊?”   他瞧着她说:“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也是,这话多余,她怎么会不知道。可再一细想,还是不对,他第一天下班就是跟着她回家的。也就是说那边的房子,他是早就已经租好了的,可他们之前明明没有过交集。   刚想发问,宋词却揭起了李大嘴的底:“你知道么,李大嘴在师大那边也买了一套房。”   “李大嘴也是富二代?”唐诗惊讶。   宋词摇摇头:“人家是凭本事挣钱的。他大学开始就在证券公司做兼职,在总部入职后连续做了几个漂亮的大项目,提成不少。万宏在师大那边有楼盘,他拿的内部价,不过买房子不比其它,他房贷还背着,不然我也不能劝他把房子租出去,再在你们那边租个便宜的。”   唐诗终于逮到关键点了:“你又不认识我,怎么就能先知先觉去那边租房。”   宋词从容道:“谁说我不认识你,我不说了从高中起就一直觉得逗你挺好玩的吗?”   唐诗语塞,分析一番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啊,真是问题宝宝。”宋词扶着她走进电梯,按下25层,“说来话长,欲知前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唐诗抡起小挂包朝他砸过去,他一边笑着躲闪一边指指电梯一角:“摄像头,保安大叔眼睛都雪亮着呢,注意保持光辉形象啊……”   这单元的房子是一梯三户的,宋词住的靠东边一套,两室两厅,装修时尚简洁,是他的喜好,但就唐诗看来,却未免冷硬有余,温馨不足。   瘸过客厅落地窗,依着阳台栏杆,俯瞰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唐诗感慨:“一个人霸着这么大一套房,偏还闲置着不住,这社会真是不公平。”   “所以我邀请你一起住啊,这就公平了。”   唐诗双手在胸前交叉一下:“错,不是一起。你不是说了吗,我一个人住也行,钥匙都交给我吧,让我也享受享受资本家的生活。”   宋词脸上的得色马上变为委屈:“诗诗,好女人要有容人之量。”   “那我还是跟珊珊一起吧。”   “好好,给你给你。”宋词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搜出两把钥匙。   唐诗家中守着两位老师,从小给她灌输的就是女孩子要自立自尊自爱的观念,已经深深烙印在脑中的认识是不可能一夕改变的,她把玩着钥匙圈,怀疑地问:“不止两把吧?”   宋词摊摊手:“总共三把,还有一把我妈留着,我现在打电话叫她送过来?”   “别,别告诉她。”她连忙摆手,又迟疑道,“你妈万一过来,看到我在这里鸠占鹊巢,怎么办?”   “你这么怕我妈?”   “谁怕……我只是觉得不要告诉大人比较好……”   宋词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放心,我妈一年都难得来一次,她也就留在手里当作依然掌控着我的心理安慰。”   她于是不再追究,把钥匙塞进口袋。   因为腿脚不方便,两人也没有在外闲逛,直接就回了明珠小区。进门后却大跌眼镜,孟珊珊居然系了围裙正在厨房追菜。一截黄瓜滴溜溜前面滚,孟珊珊举着刀后面撵,边撵边叫:“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   “珊珊?什么情况?”唐诗倚着门框打听。   李大嘴介绍:“我正教她做菜,嗯,不错,她学得还蛮认真的。”   宋词朝他比个大拇指。   唐诗若有所思:“我把你惯坏了,珊珊,你也该学学厨艺了。”   孟珊珊一边在水龙头下重新洗黄瓜,一边自我评价:“放心,我是什么段位,要不了多久就能考高级厨师了。”   李大嘴接过她手中的黄瓜,示范:“你再看一遍,左手这么弯曲着,轻轻抵着刀背,右手握刀,大约45度角斜切,像这样……”   孟珊珊空中比划着手势,学得很认真。   “李大嘴刀法居然这么娴熟?现在的男生不得了了……”唐诗疑惑,“你们俩什么时候学的?”   “我是在国外的时候学的,实在吃不惯那些火腿面包三明治,逼得我只能自己学着做。至于李大嘴,他从十岁开始,就自己做饭吃了。”   唐诗惊讶地看向李大嘴,李大嘴不以为意:“我是孤儿,父亲在我三岁那年遇到车祸,母亲是我十岁时胃癌去世的。”   唐诗看他平时总是乐呵呵的,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坎坷的经历,忍不住小心地问:“那你……一直一个人?”   “我在姑姑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决定自己回家,农村孩子,洗衣做饭种菜什么的,都不难,姑姑家孩子多,条件也不好,常常来看看我就很好了。就是差点没钱读书,学校老师舍不得我,有奖学金、贫困补助什么的,都先记得我,还帮我捐过款。”他看看宋词,眼里有着感激,“好在我幸运,十三岁的时候,经村里一个熟人介绍,宋词的爸爸给我提供了帮助,承担了我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因为我和宋词同年,他爸爸为了锻炼他,连着几个暑假让他去我家跟我一起小住,所以我才跟他成了朋友。”   “难怪,过年的时候你说回家看姑姑。”孟珊珊说,“怎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李大嘴笑道:“你和唐诗都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孩子,说出来怕你甩了我。”   孟珊珊马上柳眉倒竖:“你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对对,知道你不是。”李大嘴握握她的手,“本来也打算回来上班后告诉你的,免得你过春节不安心老记挂着我。现在你知道了,下次放假时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姑姑和几位老师,好吗?”   孟珊珊使劲点头。   看看一片狼藉的厨房,宋词提议:“为了庆祝诗诗乔迁之喜,我们今晚出去吃大餐吧?”   孟珊珊马上双眼发亮:“你请客?赞成!”   又赶紧强调:“这个不占之前你欠下的那些指标啊!”   宋词冲李大嘴道:“你这什么媳妇,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李大嘴解释:“杀富济贫,是劳动人民的共同愿望,你要理解。”   宋词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瞧了瞧,自个儿在一边研究:“嗯,这角度不错,这照片一早就该发挥作用的,差点儿给忘了。”   那样子明着显摆手上有把柄,李大嘴和孟珊珊理所当然地上钩,凑过头去看,却是泡温泉那次拍到的两人抵足而眠的场景。   孟珊珊叫:“你果然阴险,这什么时候拍的?”   “很明显你们睡着的时候拍的。”   “你打算……敲诈多少?”问话的是李大嘴。   孟珊珊不屑:“嘁,我不怕。你的身价和我们可不一样,你的照片能换几张海鲜券,我们的可不换。再说了,诗诗还在我手上呢。”   说完威胁地看向唐诗。唐诗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还在她手上。   宋词投降:“你厉害,我接着请还不成吗?”   晚上偎在床上上网,用孟珊珊的帐号登陆,点开她之前说的那个论坛时,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唐诗还是震惊了。   点击量高居榜首的,是名为《太子爷□□大揭密》的帖子,一楼图文并茂,名叫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楼主甩手就扔了七幅图片,光线虽然比较暗,还是能看清一男一女携手点河灯,相视爱意浓的场景。拍摄者应该位于他们身后不远处,拍下的照片中多是背影,只有两张,能看到两人正喁喁私语的侧脸。大概怕被他们发现,没有开闪光,但宋词身材高大,大楼里的人对他又熟悉,因此很多人一眼就瞧出这的确是太子爷。   云想衣裳花想容为了增加爆炸效果,在图后特特配了几百字,对彼情彼景进行了细致入微地刻画,包括“太子爷小心地为她理顺额前的刘海,双手抚过她圆润的脸庞,最后停在她瘦弱的双肩上。”包括“他含情脉脉地拿出一个小盒子,蹲在她身前打开,居然是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包括“他凝视着她,那目光柔得要淡化满天星斗,那目光柔得要融化一池春水。”唐诗看到此处,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直摞起了三层,再一一又被柔掉了一地。   下面马上有人跟帖,八卦女主究竟是谁。回复到十楼时,还没有人答出来。唐诗仔细看看照片里的自己,像孟珊珊之流肯定能辨出是她,但若是其他人,她侥幸地想,不一定能认出来。   再往下翻,话题开始跑偏,有人指出文中存在明显错误,既然脸庞圆润,表明女主较胖,怎么肩又瘦弱了,明显不合逻辑。楼下的反驳,本来就有人显脸胖,其实长得挺瘦,像某某、某某某便是如此。继续有人盖楼,说也可能女主是时胖时瘦、兼胖兼瘦、想胖胖想瘦瘦的人呢。紧接着有人温柔地回答:你去屎吧。   关于戒指一段,先后引发了两个话题,一是对于“蹲”字的深入剖析。一个名叫柠檬的人认为楼主在文中使用“蹲在身前”,动作界定模糊,据相关字典解释,蹲包括蹲身即屈腿下蹲、蹲足即屈膝下跪、蹲步即蹲身纵步、蹲坐即蹲身而坐等等含义,到底是哪个动作,楼主没有描述清楚,群众们要求楼主重修此文。楼下的评价:你脑子有病吧?另一人不认可,认为不是有病,是进水。关于到底有病还是进水的问题争论了若干层后,柠檬再次站出来,大义凛然地指出,自己脑子非常正常,主要是因为蹲的姿势直接关系着太子爷是否为求婚。此句一出,第二大话题横空出世,群众们的智慧从是不是求婚,婚期最好定在什么时候开始,直奔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听,和哪位显贵结儿女亲家比较好,众说纷纭,场面一度失控。   盖歪了十万八千里的大楼是被这么一句话重新修正的。网名MM的人淡定打出:我那天也看到他们了,那女人是太子爷的现任秘书。   此话不亚于一记重磅炸弹,炸得人民群众人仰马翻。大伙儿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拥而上,逼问现任秘书的具体含义。很快,唐诗的名字、年龄、身高、三围、毕业院校,直至入职后的相关经历、性格是开朗活泼还是潮湿阴冷,被逐一提交,甚至每天习惯坐在几号桌吃午餐,笑的时候一般露几颗牙齿,好友叫什么在哪里上班都分别有人点出来。   唐诗目瞪口呆。原以为自己一直寂寂无声默默无闻,没想到其实早接受了人民群众的广泛关注。难怪在人民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难怪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难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暴露了。   ☆、(四十五)   星期一唐诗特地起个大早,赶在大家上班之前去了办公室。头天下午在威逼下,草草搬了家,一些衣服日用品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孟珊珊一脸玩味笑容地撵上了车。晚上四个人在新家吃了暖居饭,李大嘴带了一盆盆栽当礼物,孟珊珊却是临走之前,才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个袋子塞她手里,塞完挤挤眼,咋咋呼呼地推着李大嘴走了。唐诗木头木脑地从袋子里掏出东西来,却立即涨得脸通红,刚刚关上门转过身来的宋词更是憋不住地“哧”一声笑。唐诗瞪他一眼,将那套布料分外节省的情趣内衣匆忙压回袋内,恶狠狠朝他道:“走好,不送。”他还想耍赖,被她推着出了门,只在门缝里飘进来一句:“明天早上等我过来接你。”   等他才怪,还嫌不够惹眼的。唐诗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嘀咕。知道他是怕她走不了路,但他就完全不在意大家的眼神么?况且休息了两天,脚疼已经好了不少,只要不过于用力,短时间站立、走路,都没什么问题了。   擦完桌子刚坐下,社长大人进来了,见着她就埋怨:“说好了的,怎么不等我?”   她抬头看他:“等你干嘛?我腿又没断。”   “别老这么逞强行吗?万一弄得更严重怎么办?”   她看他一脸担心,口气软了下来:“没事,腿长在我身上,我知道轻重。马上要上班了,人越来越多……”   话没说完,他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我见不得人吗?”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了。相比唐诗的小心翼翼,他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关系尽人皆知。   “有什么好隐瞒的,咱俩是在谈恋爱又不是奸夫□□。”他看着她的眼睛,“除非你没打算和我一直走下去。”   她有些口干舌燥:“不是……”   “那就别怕,什么都别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祝福。”   她垂眸,半晌,轻声哼哼:“好吧。”   他牵起她的手,眉眼带笑:“这才对。九点半的例会,你坐我旁边做记录。”   她惊恐地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说了是开会啊。”揉揉她的头发,他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对了,戒指不准取,记住了。”   进会议室,唐诗采取的是踩点而入、全程低头、目不斜视法,眼见着就要碰到记录员的座椅靠背时,横向里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扶在她的腋下,伴随着温柔的声音:“小心点儿……”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唐诗肯定。   会议室里异常安静。   “你现在是特殊情况,要多注意身体。”他补充一句。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衣角与空气的摩擦声。   她脸上挂出微笑,声音斩钉截铁:“社长,我就是因公负了一点点小伤,受到领导同事这样的关爱,我心潮澎湃,愧不敢当,没齿难忘。”   他瞥她一眼,道:“词儿还挺多?”   又向着一众目不转睛的看客们:“好了,开会了。”   会议的主题是总结游园会的相关工作,安排部署下阶段的广告发行等重点内容。唐诗将戴了戒指的左手藏在桌下,只余下右手在纸上机械的勾勾划划。这么别扭了一阵儿,突见群情振奋,民心高涨,才反应过来社长的前一句话是:大家都辛苦了,误节费下午财务就会打到各位的卡上,希望大家愉快地补过节日。立即也奋起来,和大伙儿一起高兴地鼓掌,完了刷刷刷赶紧往本上记。正讲话的人转转手上的戒指,从容补充:“虽然少数人并没有耽误过节,不过鉴于都付出了劳动,钱还是照补的。”说完,意味深长地向正奋笔疾书的人看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人群中也传来低低的笑声。唐诗感受到了异常,愣愣抬头,回想:少数人?是指我吗?   进入下一个议题的时候,唐诗发现陆美婷一直朝自己这边瞄瞄瞄。没弄清楚状况,便朝她璨然一笑,她也报以微笑,却略略有点不自然。唐诗没有在意,低头继续记录,写了几句手机震动,打开看,却是顾安然发来的:看到你和他的戒指了,很漂亮,恭喜啊!   眼往旁边挪,才发现激动之下,左手居然悄无声息的自个儿翻到了桌面上,果然是钱财误人。她被烫到似的立即将手放下去,放了几秒看到顾安然和陆美婷依然笑着望向自己,又讪讪地将手拿上来,用圈着戒指的地方抵住水杯聊以遮掩,另一只手掩饰的抓抓头发。答应了他要心安理得,可做起来,好像总是有点难。   偶尔瞟一眼那人,讲着讲着做一下手势,讲着讲着用手撑一下下颌,并且,用的都是左手。窗外阳光很好,于是,戒指的反光效果也连带着很好。那一次两次的晃眼,仿佛悠闲地提示着:我很心安,我很理得。作为配合,待陆美婷她们的目光转移后,唐诗也默默将自己的左手转移到了桌下,默默在黑暗处酝酿着心安理得。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结束时,却意外出了一段小插曲。   刚刚宣布散会,人流正鱼贯而出,却有人从门口施施然逆流而入。唐诗心下悄悄惊了一下,竟是卫语涵。   “哥哥!”一声娇呼,却是出自卫语涵身后巧笑嫣然的林乐程。她加快几步,越过卫语涵,上前挽住宋词的一只胳膊。   唐诗向卫语涵点头问好,目不斜视,忽略前面那个人的亲昵动作,也忽略她那一声带了点意味的“哥哥”。   “妈?您怎么来了?”   “没事过来看看。”卫语涵笑眯眯,“看你有没有偷懒。”   宋词不着痕迹地将胳膊从包围圈中抽离,走到唐诗面前,从她怀中取出会议记录本:“我勤奋着呢,看看,诗诗全都记在本子上。”   卫语涵的目光从两人手指上滑过,眨眨眼:“是挺勤奋的,忙得几天都没回家,还得我从别人口中才能知道你最近闹了什么大动静。”   宋词笑起来:“看来您在我身边还安插了不少眼线呢,多大点儿事,不就是戒指吗,是的是的,我承认,您要想听我回家给您一一道来。”   林乐程咬咬唇,用力绞着手指。   宋词这才看向她:“乐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可惜哥今天正忙,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卫语涵拉过林乐程,说:“没事,你们忙,乐乐今天来找宛如,那丫头去学校了,我就拉她陪我逛街,顺路来看看,这就走了。”   又向唐诗微微一笑,牵起林乐程向外走。   唐诗连忙点头哈腰,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惜的是这口气松到一半,又马上提了起来。因为……都说了半天话了,刚刚明明陆续退场的人们,为什么还各自以慢动作维持在退出状态?   鉴于人红是非多,突然蹿红的唐诗同学一上午便努力蛰伏于办公室,做些清理文件笔记的勾当,尽量减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内的时间和次数。唐诗虽然性格活泼,却自小便有这一特点,只要多数人的目光注视到自己身上,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因此老师提问只在心里回答从来不举手,坐座位总跑最后一排,联欢会永远是鼓掌鼓得最起劲的一个,班上有了什么乐子保准在关键处煽个风点个火然后立即缩回脑袋当乌龟。孟珊珊刚和她分到一个班上时以为她特文静内秀,在充分认识她的本来面目后,对她有了精准的五字评价:变种型闷骚。唐诗对此表示认可,她还难得有总结得这么到位的时候。   中午,唐诗对某位邀她下二楼共进午餐的人是这么说的:“哎哟,我怎么突然觉得脚又疼厉害了,要不你先去吃吧,我一会儿叫珊珊打个包送上来。”   某人看了她一会儿:“你究竟缩头缩脑的要躲到什么时候?”   她力争:“谁……谁躲了,我真、真脚疼了,不信你看。”   脚疼如果能看出来,他马上收拾铺盖卷儿转行当医生去了。宋词无奈:“行了,别麻烦孟珊珊了,我去给你买。”   大约十分钟后,他大盒小盒地拎上来,一边在她面前桌上摆开,一边唠叨:“你到底怕什么呀,难不成还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咱俩结婚吧,结了婚你就不会藏着掖着了吧?”   她刚拿起的筷子掉回桌上:“关于结婚咱能不随时随地当天气聊么?”   他举起饭盒,伸到她面前,一脸虔诚:“唐诗小姐,我在此郑重地向你求婚,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她一筷子敲他头上:“被人拿着饭盒求婚,我还真是激动啊激动,当真是不虚此生……”   “我认真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顿了一下,往嘴里塞菜:“今天菜不错,嗯嗯好吃好吃……”   “诗诗你什么时候怀孕的怎么不告诉我啊?”孟珊珊风风火火从门外冲进来。   唐诗喝口水顺气。   “昨天才搬过去今天就怀上了,你们效率要不要这么高哇?”   宋词嘴角抽了抽:“嗯,我做事一向讲求效率。”   唐诗横了他一眼,问孟珊珊:“你哪个脑子推断出我怀了孕的?”   “大家都这么说的啊。”孟珊珊两眼放光,“从网上到餐厅,都在议论你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唐诗以手抚额,有气无力道:“到底什么情况?”   孟珊珊拉过一把椅子,反骑着趴在靠背上,咳一声:“给姐来杯水润润嗓子。”   唐诗随手抓起一本书砸过去,孟珊珊接住了,嘟起嘴表达不满:“你你你什么态度,再这态度姐不说了啊。”   这句话刚落地,她磕巴都没打一个,就转入下一句:“哎,你知道他们都怎么分析的吗?”   唐诗低头吃自己的饭。   孟珊珊持续兴奋中:“你们今天不开了一会么,开会时你们不狼狈为奸坐一块儿么……”   “嗯,那个……”宋词扬起筷子,又放下,“嗯,狼狈为奸,你继续……”   “据传说,宋社长你当时说了一句‘诗诗你现在有了身孕,要多注意身体’,于是大家伙儿……”   “等等等等。”唐诗敲敲饭盒,“你确定他当时说的是我有了身孕?”   孟珊珊用力点头:“确定啊,群众们都听见了,你以为群众们都是傻子啊?”   “……”   “总的来说,群众们热议的主要有五大话题,一是太子爷亲口说你有了他的孩子;二是你俩都戴上了同一款订婚戒指;三是LIG电子的林家要和宋家联姻,林家二小姐对咱们太子爷倾慕有加;四是你奉子要挟成婚,林家那位内定儿媳追打上门;五是董事长夫人现在骑虎难下,亲自来给两个儿媳候选人拉架,做安抚工作。”   “群众们总结得……很有创意。”宋词咽口唾沫。   唐诗瞟他一眼:“至少有半句话是真的,林家二小姐对咱们太子爷倾慕有加。”   宋词去搂她:“还说这话,再说我惩罚你了啊。”   “请不要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孟珊珊眼含□□,“至少等我把手机摄像头打开了再说。”   两人同时看向她,再同时转过头,把饭盒送到嘴边扒拉:“吃饭吃饭。”   ☆、(四十六)   这一段日子,唐诗过得异常艰难。   原来随意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人,现在仿佛无形间滋长了一层隔膜,虽然还是说着,还是笑着,但那说与笑都含了点小心谨慎与察言观色的味道,时间长了,唐诗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渐渐淡了那些往来。更多的,还是窥视与议论。感觉自己与他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作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并且这些议论,许多时候都伴随着她的无意闯入从热火朝天到戛然而止,让她颇为尴尬。唐诗喜欢简单而真实,现在却常常觉得生活在聚光灯下,生活在假面之中,在无力与压抑的沉溺中,好在有他始终陪伴身旁,才让她觉得这一切失去到底还是值得的。   与她的局促不同,他却是越来越惬意,三不五时还要故意逗弄她一下,并且乐在其中。他当惯了众人目光的中心,毫不在意落了一身的眼珠子,有时看她退缩,还偏要使着巧劲儿将她推到台前,一边乐滋滋欣赏着她如何化解,一边在无人时诚恳接受她的怒目横眉。   同居一事,却是始终未能达成。唐诗采取的战法极其简单,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有一次,两人在家吃了晚饭,宋词拉她坐在电视前的地毯上打游戏。唐诗本来不精于此道,那天凭感觉乱点,手气却出奇的好,杀敌数、爆头率都比他高。他很不服气,拉着她一盘接一盘玩,直到连胜几局,才傲娇地表示,欺负小朋友没意思,不玩了。唐诗抿嘴乐,他在工作上看起来还挺成熟稳重,其实骨子里真的很孩子气,哪怕玩个扑克、打个游戏,都试图保持他的“英雄形象”,让人哭笑不得。   她说:“是呀,你牛,不过牛先生,时间也不早了,你可否回牛圈去了?”   他马上歪倒在地毯上,哼哼:“带新手就是累,累死我了,我得歇会儿。”   她拍他一下:“别装死,赶紧地起来回家。”   “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家。”他闭着眼说。   “少来这套,迷魂汤在这儿不管用。”她说着,把他往上拉,他却稍微用力一带,将她拉到他怀里,一把抱住。   她知道他常规性开始耍赖,也躺在地上,笑眼弯弯地只是望着他,却不说话。   他见有机可趁,腆着脸道:“媳妇,要不咱俩今晚洞房吧。”   他还从来没这么直接过,她一时脸红至耳,考虑了一下,羞涩地说:“……好吧。”   他眼睛亮起来:“真的?”   她点头,然后问:“要是……万一……那个了怎么办?”   他迅速理解了“那个”的意思,噌地跳起来:“附近有超市,你等我一下。”   她目送他冲出门,叮嘱:“跑慢点,别摔了。”然后干脆利落地关门落锁,刷牙洗脸,只在舒服地泡进浴缸里后,抓起手机给他发条短信:我睡了,晚安,好梦!   某人此时正抓着一小盒东西回到门前,举手敲门时听到短信提示音,隔门看了短信,咬牙切齿:小东西,你就耍我吧。   还有一次,两人偎在沙发上看韩剧。他边看边点评:这男主肯定整过容,这女主脸上的粉得有寸厚,这剧情怎么这么拉低我的智商……   她拿抱枕砸他:“不要诋毁我的偶像。”   他诧异:“你的偶像不是我吗?”   她呕吐状。   他挠她痒痒:“快说,到底是谁?”   她笑着抽气:“你、你。”   他这才放过她,两人继续看电视。   看一会儿,他又开始扰民:“既然爱她又磨磨唧唧地不肯说,还是不是个男人。”   “这女的怎么这么作,还没我们家诗诗可爱。”   她拍他:“安静。”   他于是安静了。   五秒后:“诗诗,这么垃圾的肥皂剧有什么可看的,不如我们……”   她抬眼看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不如我们洞房去吧。”他这回说得极其熟练,极其神清气爽。   她服了他的脸皮厘米数,要多努力才能修炼得这么厚颜无耻。想都不想,故伎重施:“……要是不小心……”   他从钱夹隔层里掏出一个方形小袋,得意:“随身携带。”   她于是更服气了,温柔地提议:“可是我肚子突然有点饿了,要不我们先去外面吃点东西吧。”   他半信半疑:“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我真饿了。”   他于是不情愿道:“好……吧,那先去吃点东西。”   在外面找了家夜宵餐厅,两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她放下碗筷,他便也一起起身,精神一片抖擞,容光一片焕发。   走进楼道,按电梯时,唐诗突然惊呼:“呀,糟了!”   “什么?”   “我手机好像掉餐厅了……”她拼命搜口袋,一脸的焦急。   他掏出手机拨打,提示已关机,于是说:“那你等等,我去看看。”   跑出小区,正要过街去对面的餐厅,手机短信响:找到了,就在家里呢,那我睡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他恨恨,回复:你表演系毕业的吧?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她嘎嘎笑倒在沙发上。   第三次的时候,他学乖了,无论她怎么轰,就是死赖着不走。这回她没辙了,好声好气同他商量:“要不你坐一小时再走?”   他摇头:“如今社会多乱啊,老把你一人放这里我真不放心。”   她撇嘴:“有你在,我爸妈更不放心。”   “瞧瞧,又用你之心度我之腹了吧?我就想和你单纯的多待一会儿。”他眼神坚定,“很单纯很单纯的。”   她嘴角轻轻绽出一丝笑,马上别过脸去。   他瞅准了这丝笑容,自觉谈判大有希望,赶紧补充协议:“我向组织向人民保证绝不打扰你,我就窝沙发上帮你守门,或者你要心疼我,把你隔壁房间让给我,我俩做好搭档好室友,行不?”   她其实知道他的为人,她要真不愿意,他绝不会强迫她。但孤男寡女这么住着,就是别人不说闲话,自己也还是觉得别扭。和孟珊珊同住时,曾被他蹭住过两宿,那时要说也只有他们两人,可因为有珊珊的名分在那里杵着,他再怎么赖最终还得走人,心理上比较能够接受,如今只余他们两个,她要一松口,他指定顺竿爬就此长驻,她便犹豫了。   他还在游说:“我坚决跟你保持距离,不靠近你两米之内……要不你用水桶把手给我箍一铁圈儿,我带头上,一旦发现我有什么不轨行为你马上念紧箍咒……”   她虚踹一脚:“是我拿你当猴儿耍呢还是你拿我当猴耍?没的白费我一水桶,下回还得抱着走。”   他见她眉眼轻弯,就势往沙发上一躺,拿个抱枕蒙住脑袋,在下面闷声闷气道:“我睡着了,不要骚扰我啊,我三贞九烈不兴让人吃豆腐的……”   她使劲憋了一下,等那话中可能沾染的笑意都给憋了回去,才噔噔噔走回卧室,丢下一句“就今天啊”,关门落锁。   他从抱枕下露出头:“不带这么藐视人的,还上锁,我……我用得着防么?”   清亮的阳光偷偷溜进来踩在眼皮上的时候,唐诗醒了。床很柔软,被窝温暖,那柔软和温暖让她依然闭着眼睛不愿睁开。他游说她过来住的时候曾经介绍,这床是由谁谁谁打造,又从哪里哪里运过来。唐诗不懂这些陌生的长串的名词,只是觉得这床够大,不像原来那张单人床翻身时容易自由落体,弹性嘛也还行,算得上舒服。   说起来,这套房子比她之前租的地方条件确实要好许多,原来那边只有一个卫生间,她和珊珊早起时经常出现如厕之争,洗脸台也常常要挤着用。简单的几样家具都是老旧不堪,珊珊几次嚷着那小沙发总有一天要把她一把老骨头给摔折了。这边呢,光卧室内附的卫生间就有原来两个大,客厅也是装潢精致,沙发宽大软和到完全可以当床睡。在那边住时,她觉得不错,到这边住后,她也很快习惯。她对物质不会格外贪求,但他真心想为她付出时,她也不会标榜清高、矫情推拒。得之也安然,失之亦泰然,这是和他恋爱后,她自然启动的模式。   伸个懒腰,手垂下来的时候,打在身旁一堆软软的东西上,她一个激灵,坐起来。那东西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说:“早。”   她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解地回答:“在这儿睡觉啊。”   似乎与他说话,很容易让人抓不住重点,但这次唐诗牢牢抓住了:“问题是你通过哪种方式,进入这儿睡觉的?”   他在床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支起下巴,说:“和平进入的啊。”   唐诗真让他给气着了,平息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息,拿起枕头砸向他:“怎么个和平法儿?我明明上了锁!”   他将枕头丢向一边,笑容在慵懒中显出一丝性感:“当然是用钥匙开的啦。”   唐诗在这笑容中有一忽儿心神恍惚,然而很快命令自己镇定下来:“你!你还藏了钥匙!”   他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仰面躺下去,抚额闷笑,笑到她眼看真的发作了,才开始装无辜:“房间钥匙不是都在门锁上插着呢嘛,你不知道?”   她愣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套房子的房间钥匙确实是在门上的,只是开始时觉得他真懒连钥匙都不收,后来觉得反正一个人住也无所谓,便习惯了,全然无视。   “我还以为你是特意留下来诱惑我进……哦哦,是怕我冷,提示我可以进来取取暖的呢。”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可以用天真这词儿来形容,尽管天真与他真真八竿子打不着边。   她用另一个枕头砸他:“滚滚滚……”   他一把拉住她手臂,轻轻用力便将她搂入怀中,用下巴蹭着她乌亮的头发,笑道:“别气别气。”见她继续挣扎,索性伸出一条腿,压在她腿上:“你知道我开玩笑的嘛!天虽然慢慢暖和了,但晚上还真冷,连床被子也没有,我半夜生生给冻醒了,这才奔你这儿来的。”   “这是你的房子,主卧旁边有客房,客房柜子里有被子,你不知道?”   他在她头顶抖抖索索地笑:“现在你是主人,我进来想征求意见来着,见你睡得这么香,实在不忍心叫醒你,见床这么大,就暂借了一个被角,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她嚷嚷:“就小气,我一直小气。”   他抱紧她想要越狱的双臂,将嘴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咱俩都同床共枕了,索性便住一起了吧。”   他的气息呼在她耳间,痒痒的,她开始耳根泛红,还没接话,房门处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震在当场。   门外的人停顿了一下,五秒后传来柔和的声音:“墨尧,你在里面吗?”   宋词从床上弹起来:“哎哟喂,我的亲娘哎!”一边慌慌张张地在床边摸索鞋。   门外的人继续扣两下:“墨尧,在吗?妈妈进来了?”   “等等等等!”他一只脚穿了拖鞋,另一只脚光着,跳到门边去,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妈,你现在跑来干什么……我这边不能随便进的哎,我要光屁股睡觉呢?”   卫语涵好笑的声音:“我是你妈,你在我面前穿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卫语涵女士,您儿子成年了得有隐私权,走吧走吧出去说话。”   卫语涵从他身后的缝隙里向内张望,被他推着倒退回去,门也被顺手带上。   “怎么?家里藏了人?”卫语涵眯眼笑。   宋词不接她话茬,指了指大门:“妈,我马上要上班了,您现在巡视完毕,知道我毫发无损,您此行的目的圆满达成,就先回吧。”   卫语涵指指餐厅方向:“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特意给你买了早点,巴巴的大早送过来,你对你妈就这态度?”   宋词走到餐桌边,翻翻堆成一堆的餐盒,摸着下巴想了想,慢吞吞道:“行了,别装了,你在我身边到底安插的哪位高人,能通报个姓名不?我这有点风吹草动你第一时间就来堵了,我对他的景仰之情怎么就这么山崩地裂日月无光呢?”   卫语涵有些讪讪地笑:“什么呀,哪有什么高人……”   宋词从餐盒中摸出一份香芋卷:“您这是买给我吃的?”   “啊,买错了。”卫语涵瞟一眼,恍然大悟的样子,“小李怎么把这个给拿上了,他应该知道你吃了会过敏的。”   “小李知道我会过敏,但怎么能知道诗诗喜欢吃这个,还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妈,您得给他加薪了。”   卫语涵顿了下,然后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好了,我就是来堵你们的,怎么着吧。我这婆婆这么上心,还记着你说过她喜欢吃什么,你不该高兴么?”   宋词作个揖:“我谢谢您呐!哦,不,远远不够,谢谢您、谢谢外婆、谢谢太婆、谢谢八辈儿祖宗……”在母亲发飙之前,赶紧向房门跑去,边跑边说:“她在里面,我叫她出来给您请安。”   唐诗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直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地板上去。如果眼光可以杀人,这会子他已经体无完肤,她也将随后自绝。   “伯、伯母。”声音如同蚊子哼哼。   卫语涵的表情分外家常,俨然已成事实的一对儿婆媳:“诗诗起来啦?我买了你喜欢的芝麻香芋卷,还给你买了焖面、草菇鱼片粥,来趁热吃!”   “妈,您买得真……是太少了。”   卫语涵不理他,一边把餐盒在唐诗面前一一摊开,一边叮嘱:“诗诗现在得加强营养,就得多吃……嗯……那个,我是说,你们都吃饱吃好,才能努力挣钱嘛不是?”   宋词看唐诗一眼,点头:“您解释得相当到位。”   唐诗在桌下狠狠踩上他的脚,将头埋入碗里前,红着脸再次哼哼:“谢谢您……”    ☆、(四十七)   去扬州的当天上午,唐诗才接到与他同行的信息。她有些吃惊地问行政办的人:“下、下午四点?”   “是的,会议后天上午开始,明天全天报到。”   “怎么今天急着走?”   “对不起,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社长决定的。”   唐诗冲他笑笑:“好的谢谢,我知道了。”   转身便去了社长办,人力资源部的廖宁正在里面同他讲话,见她敲门进来,匆匆结束退了出去。她望一眼被带上的房门,问他:“你去领个奖,带着我凑什么热闹?”   他合上手中的钢笔,揉了揉鼻梁:“唐秘书,你得为我打点行程。”   “……”   “扬州你不是想去吗?我特意提前一天动身,明天咱们可以先去转转,会议就一天,你要有兴趣,会开完了我再带你接着玩。”他引诱。   “真能玩?”她眼前一亮,“我要想玩一个星期呢。”   “那不行,咱翘班时间不能太长,不过,多呆两三天还是可以的。”   她眉开眼笑:“这就够了,成交。”   这次扬州之行,他是代表杂志社参加全国百家优秀期刊颁奖典礼,接到通知的时候她还替他惋惜过,烟花三月下扬州,可惜了是开会,白白辜负了大好春光。他听她嘟囔,问:“你去过扬州没?”   她答:“没啊,和珊珊曾经计划去的,可惜后来耽误了没去成。”   他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原来心里已经安排好了。   一直到走进酒店,她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他瞧着她笑:“这么开心?”   她头点得像捣蒜:“那当然!”   他握住她的手,感叹:“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啊……既然大家这么投缘,第一回谈恋爱是我陪着你,第一回来扬州是我陪着你,回去我也陪着你把轿子给上了吧?”   “说不上两句你就能拐过来,要求婚就正儿八经的,少嬉皮笑脸。”   他认真看着她:“好,到时千万别拒绝我。”   “你脸皮不挺厚的吗?”   他想想:“也是,不过你能给个机会不让我发挥这一优点,就更好了。”   酒店前台的小姐捂着嘴笑,宋词瞅瞅她:“美女,心情这么好,给我们开间房呗。”   唐诗从包里取出邀请函,递上去:“您别搭理他,我们是参加这次会议的,麻烦开两个房间。”   前台小姐笑着在电脑上一阵敲打,然后彬彬有礼地说:“您好,按照组委会在我们这边的登记情况,您预订了一间房,今晚入住,4月19日退房,共5晚,麻烦您提供一下身份证。”   宋词正掏钱包,唐诗伸长脑袋去看电脑:“不对呀,两间房,您看错了吧?”   “不好意思,确实是一间房。”   唐诗侧头看身边的人。   宋词马上愤怒:“行政办的人怎么办事的,这点小事都出错,什么水准什么人品啊!看我回去不好好K他们一顿!”   “还挺激动?”唐诗看着他表演,悠悠然说。   他向着前台,一脸义正辞严:“那个,你们还有多余的房间吗?我们多开一间房。”   前台小姐继续保持职业化的微笑:“不好意思没有了。”   他看起来很是诧异:“这么大的酒店,怎么可能一间多的房也没有?你再查查。”   “现在正是扬州的旅游旺季,我们酒店又同时承接了两个会议活动,房间已经都订完了,实在不好意思。”   宋词想了想,说:“那这样,你把房间给我们先留着,我们去附近的酒店看看,还有没有空房。”   “好的。”   转头对着唐诗,无比坚定地说:“走,去附近看看,又不是只有一家酒店。”   这回唐诗真有点蒙了,不像他的风格啊?被他坚定无比地拉着手,出外寻找酒店。然后,在找了三家,均被告知房满时,看到他皱着眉抱怨:“还真是邪了门了,不就是个烟花三月旅游节嘛,至于间间酒店都满?这么晚了,咱还没吃饭呢,你看,现在怎么办?”   唐诗张张嘴,却接不上话。   他小心翼翼道:“小宾馆小旅社估计倒能找着房,可我也不放心呀。要不就住那间吧?反正咱俩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见唐诗横他一眼,赶紧补充:“我睡沙发,床让给你,行吧?”   虽然觉得这事颇为怪异,但找了几家没房却是事实,别无它法,唐诗只能点头应了。   再次回到前台,他淡定地将身份证递给刚才那位前台小姐:“麻烦开房。”虽然尽力压抑着,可连前台小姐也能看出他眉梢眼角的喜气,一边办着入住登记一边便忍不住地偷笑。   拿了门卡上楼,唐诗终于一脸怀疑地打听:“你故意的吧?”   他放下行李,摊开手:“我真是一窦娥,这么巧的事,我哪能一手遮天安排好?总不能把酒店全包下来吧?”   她无法反驳,顿一下强调:“那行吧,不过我们只开一间房的事,你不准跟人说。”   他斩钉截铁地承诺:“保证不说。”   她点头,却没想到,这房本就是行政办负责订的。   这晚格外的规矩。两人下楼吃了晚餐,觉得有些累,没有出去晃荡,直接就上楼休息了。因为套房是内外通透式的,只在客厅和卧房间做了造型隔断,并没有完全封闭,所以唐诗上床之前,很是纠结。之前没有两人同室共度一夜的经历,最近一次所谓的“一张床上睡过”,也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而今这样抬头就能看见他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心里便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昏黄的落地灯影下,他微阖着双眼,睫毛下、鼻梁侧有浓黑的阴影,显得整个五官立体感十足。她有些痴痴地看着他的面庞,一忽儿想着,他要是真过来了,她该怎么办?答应他吧,她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拒绝他吧,他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一忽儿又想着,他平时嘴那么贫,现在倒睡得这么安稳,一个男人和女朋友睡在一间房里却无动于衷,难道是她魅力不够,他没有兴趣?想到这里,竟又有一丝悄悄儿的失落。   “干嘛老盯着我?看到我这么英俊的面庞你难以自持了?”他突然睁开眼睛,炯炯地注视着她,“要不我过来吧?”   唐诗被他突然戳破心事,顿觉难堪,鼻子里哼一声,提高了音量:“谁看你了,少自作多情了,赶紧睡觉。”   他却来了兴致,说:“哎,反正睡不着,我给你讲一笑话吧。”   见她没接话,他自顾自开始讲起来:“从前吧有一哥们儿坐公交车,对面坐一女孩抱着条狗,这哥们儿没事就看着那条狗发呆,那狗也看着这哥们儿,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狗主人看看人又看看狗,然后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她将被子往上拉拉,盖住半张脸,也盖住咧开的嘴。   他坐起身来,说:“还有一个。一哥们儿被媳妇管得严,每日里都特别压抑郁闷。朋友带他到健身房,让他好好发泄发泄。他问,怎么发泄?朋友指指沙袋说,把它当你媳妇就行了。晚上在健身房,教练问那朋友,你带来那男的有病吧!对着沙袋都跪了一下午了。”   她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他得意了,越发兴致高昂,起身走到她床边,说:“再给你讲一个啊。在一所医院太平间里,连续发生多起尸体失踪事件,闹得人心惶惶。一天,一个小护士经过太平间,发现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异常的声响。小护士轻轻推开门一看,有个人正张开嘴咬向尸体,黑黑的牙齿闪着寒光,小护士吓坏了,赶紧调头就跑。”   “这是笑话么?”她打断他,怀疑地问。   “别急嘛,听听不就知道了。”他将脸隐在背光的阴影中,缓缓地讲述着,语调低沉凝重,“小护士跑到院长办公室,向院长反映了这一情况,院长便安排小护士去调查一下医院所有人员的牙齿,看有谁是黑色的。小护士拿了纸笔,跑遍了整个医院,最后回到院长办公室,告诉院长,所有人都检查过了,没有人的牙齿是黑色的。院长问她,真的所有人都检查过了吗?小护士想了想,说,除了院长您,所有人都检查过了。院长这时靠近她,露出黑色的牙齿说,那你看看我的。”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凑到她的眼前,猛地呲开牙,突兀地露出上下两排牙齿。配合刚才的剧情,虽是平日看惯了的两排白牙,却格外触目惊心。   唐诗啊地惊叫出声,心砰砰砰直跳,一直以为他还讲笑话呢。她按住胸口,平息了一会儿,接着跳起来,拿起枕头使劲砸向他。他一边笑着躲闪,一边继续嘴贱:“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我抱着你睡就不怕了。”   她朝他再扔个抱枕过去,然后坚定地说:“不!”   闹腾完了,两人各自回到原处躺下。闭眼之前,他从毛毯下勾起头,幽幽地劝:“其实酒店发生的恐怖事件也不少,比如有人看见冤魂在走廊飘荡啊,有女子被杀后埋尸床下被后来的房客发现……咦,你要不要检查一下你床下?”   “你再说我就裹床被子到大厅去,那边24小时有保安。”   他嘟囔:“好吧好吧,不吓你了……真是的,别的姑娘这时候一般都应该投怀送抱的……”   她抬起头看他:“你对别的姑娘试过?”   “怎么可能!”他表态,“你一个就够我伤脑筋的了。”   她抿嘴微笑,把脸埋入枕间,闭上眼。   灯熄了,月光和路灯的光亮一起洒进来,这是一个安详宁静的夜晚。   ☆、(四十八)   扬州的景观很多,第二天早晨,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最有名的瘦西湖。   瘦西湖有一副名联: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正浓,眼前瘦西湖的美景将这幅对联的意境展示得淋漓尽致。   阳光暖暖铺开,洒金的湖面闪闪动人。清风徐来,吹皱的一湖春水便如同藏纳了无数的水晶珠玉,招摇地耀着人们的眼睛。河堤旁的烟柳,在金色的光芒中梳洗着嫩绿的长发,兴致来时,便拂过男人的面庞,或是牵住姑娘的长发,唤他们驻足欣赏自己曼妙的身姿。最惹眼的还要数花架上、花圃中、树丛里、小径边那灼灼其华的桃花、娇艳欲滴的海棠、洁白如雪的琼花、雍容华贵的郁金香,以及更多五彩缤纷、姿态万千、看也看不尽数也数不完的花儿,仿佛有双大手,将所有的春景全部融合了一起,揉一揉,再撒向瘦西湖的角角落落。   两人沿着堤岸向前走,身边是熙熙攘攘的游客,虽然人头涌动多少有些不爽利,但两人相恋以来第一次结伴旅行所带来的新奇和兴奋还是让这小小的瑕疵淡至无痕。两人在柳条花丛间嬉闹,伸长自拍杆拍下各种大头照、搞怪照、亲密照,笑容直比阳光还要明媚。在纪念品商店,唐诗看中了一款大红的木雕手镯,繁复的芍药花瓣,间以黑色的木珠,古朴而又喜庆。一口气买了三条,自己戴上一条,给孟珊珊留一条,另一条非要给宋词戴上。他死活不干,说这么娘气的东西,自己一纯爷们儿怎么可能戴。她拉住他的手就往上套,他撒腿便跑,跑了一阵儿停下来,看着气喘吁吁的她,说:“你老这么辛苦追求我,我实在不忍心,要不勉为其难收了你算了。”她看看周围笑眼看他们的人群,恨恨上前追打,又是闹成一团。   晚上逛到了东关街。夜幕下,这里一片灯火通明。说是街,其实更像一条蜿蜒的巷子,两旁店铺林立,燃起的大红灯笼、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摆在门口的木制广告牌、店里溜出的音乐都在卖力地招揽着游客。有吃货在,两人看到特色饭馆小吃摊就往里钻,蟹黄汤包、虾籽饺面、翡翠烧卖、烫干丝……每样点一份,凑着脑袋抢了吃。实在撑不下了,唐诗才摸着溜圆的肚子,拉着宋词逛沿街的新奇玩艺儿。在绣品店看艳丽光洁的扬州刺绣,在漆器店看精雕细琢的各类漆器,高举着扬州三把刀里的厨刀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嬉闹追逐,眼角都快笑出了皱纹。   路过一家名为“时光”的小店,唐诗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拐进去。店里有悠扬的音乐,却没有人声,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拿着本书慢慢翻,店里排列着几张长桌,四五个客人伏在桌子上静静地写,与其它店内的嘈杂竟是分外不同。唐诗好奇地四下打量,目光扫过花花绿绿的信封明信片,扫过之前顾客的留言树,扫过墙边的价目表,终于弄清楚了这家店的经营范围。店里的特色服务是“慢邮”,给将来的自己、亲人、朋友写一封信,或记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或写下羞于启齿的感情,或描述对于未来的期许,由寄信人决定投递时间,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再由小店将信发出,准时飞往收信人怀中。   唐诗马上被这一构思所吸引,拉着身边的人挑选信纸信封。他笑她幼稚,但禁不住她一个劲儿在身边念叨这种方法如何新奇如何浪漫,便也选了两张明信片,找了个角落埋头书写。这边还只写了两句,他那边已经顺利竣工,探头探脑地来打量她写的是什么。她飞快捂住,把他朝一边儿轰,他便弯着黑漆漆的眼睛,在那边静静望着她。好容易写完,她将信纸折成一个心形,装进之前选好的信封,再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上他的地址姓名。他欢喜的神情还没有完全舒展开,立即又在脸上凝固,因为她对老板说:“麻烦您,我需要十年之后的今天,收到这封信。”   他叫起来:“十年?!”   她回头,微笑:“怎么,你怕到时已经不在一起,给你平白增添困扰么?”   他反驳:“怎么可能,五十年我都不怕,只是我这人好奇心太强,胃口要活活被吊死了。”   又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能不能先借我看一眼?就一眼。”   她瞅瞅他手里的明信片:“那把你的先给我看看。”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似乎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   他大方地伸过来:“呶,看吧,我才不像你那么小气。”   她看了一眼,就怔在原地。   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她写的那封长长的信,信的末尾,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话,还用笔特意加粗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快啊,你的呢你的呢?”   她慢慢将信抽出来,打开,翻到最后一行,给他看。他迫不及待地扫过,也有些怔怔的,最后将信重新放入信封,再紧紧握住她的手。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的手再也没有分开过。   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些始料不及,也有些顺理成章。   回到酒店,他在她身边腻歪,她知道他的意图,没有如往常一般坚决推拒。或许是他一直以来的真诚到底打动了她,或许是她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或许只是晚上的那个巧合作了催化剂,总之,当他吻着她,偷偷解开她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时,她抬起手试图阻拦,却又在半途中垂了下去。   在这一方面,两人都有些青涩。当肌肤完全袒裎在空气中,能清晰地感知夜光些微的凉意和床单清冷的柔软,她全身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抚着她的眉眼,说:“别紧张,别紧张。”可那不可抑制的颤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还是他。他温柔地吻着,嘴唇所到之处,燃起了一簇簇火焰,她接受着这种炙烤,同时又用滚烫的肌肤回馈着他。在慌乱迷糊中,终于感到他挺身进入她的身体,那清晰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啊地一声,然后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   他额上滴下汗来,艰难地说:“诗诗,忍忍。”   她带着哭音回答:“嗯。”   他一边轻轻地动作,一边小声安慰:“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而她只能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因为无法忍耐而把他从身上使劲推开。   终于熬到结束,泪珠儿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她默默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体蜷成一团。他从身后搂住她,用手梳理着她汗湿后贴住面颊的头发。当指尖不经意划过睫毛,触到那上面温热的水珠儿时,他才忽然惊慌地抬起头,扳过她的脸来,有些焦急地说:“诗诗,你……你哭了?你别哭啊,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她还是啜泣,但过了几秒,又笑出声来,她不是因为失去而哭,真的只是因为疼痛。怎么会这么痛,原来以前听说的种种都是骗人的。   她在泪眼朦胧中带着笑意瞅着他:“你知道么,‘我一定负责’被称为男人三大谎言之一。”   他刮下她的鼻子,怜爱地说:“又哭又笑,鼻涕冒泡。那另两大谎言是什么?”   “排在第一的当然是‘我爱你’。”   他一哂,又问:“还有一个呢?”   她扭捏了一下,忽然将头扭回去:“不知道。”   他来了精神,半伏着将脑袋伸过来,手放到她脖颈处挠:“说不说?”   她痒不过,断断续续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进去’。”   他愣了一下,将三句话连起来念一遍,紧接着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还真是符合事情递进发展的顺序,连字数都他妈是递进式。   笑够了,摸了摸她铺在枕上的柔顺的长发,他忽然说:“我爱你,也一定负责。并且,绝不是谎言。”   她闭上眼,手心覆上他的手背:“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半已经空了,床头留了小纸条:我开会去了,你吃了早餐自己随便逛逛,不要跑太远。   她爬起来,还是酸痛,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急忙穿戴整齐出门,沿街找药店。   走了几百米看到一家,拐进去,却只坐着两个男营业员,其中一个微笑地招呼:“您好。”她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便在那人疑惑的目光中慌慌张张地退出来。再往前走,过了两个红绿灯,才好不容易看到一家,柜台里倒有一名女生,只是一站到她跟前,就先面红耳赤,话在嘴中来回翻腾了几遍,说出来时变成:“给、给我一盒感冒药。”   女生微笑地拿出几种品牌供她挑选,她胡乱抓了一盒,付完款,便逃也似的离开。   出了店面,恨得牙痒痒:他倒自在,找借口去开会,丢下我一个人处理善后。   紧接着又颓丧:怎么办,他有一天的会呢。   再默默算日子:大姨妈才走了几天,好像不是危险期哩,应该没什么事吧?   于是安慰自己:嗯,是安全的,没事没事,找地方吃饭去!   ☆、(四十九)   接下来的两天,当真是玩得尽兴,何园、大明寺、汉陵苑等等,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当然,晚上的“行程”也满当,她被他折腾得几乎要恼了,忍不住抱怨:“有完没完。”   他总是觍着脸笑:“就完就完。”照旧我行我素。   到了该退房的那天早上,她正在洗脸台边刷牙,他从背后搂住她,问:“要不,我们还在这边玩两天?”   她含着一嘴的牙膏沫子,不紧不慢地吐出来,回答:“咱翘班时间不能太长……”   他语塞,过会儿在她腰上使劲掐一把,闷闷道:“我就喜欢出尔反尔。”   她笑,一边擦脸一边说:“别啊,你的座右铭是做人要诚信,你忘了?”   他瞪她半天:“你把我的话都录着音呢?”   她抬起一只手,指指脑袋:“别的不行,就记忆力好。”   他将脸埋入她的肩窝,喊:“啊啊啊啊……”   还是如期返程,生活又步入了正轨。   不过,当唐诗突然发现这正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发生了偏移时,时间已是一个半月之后。   那天开例会,半途中,唐诗见身边的顾安然面色惨白,手一直按着小腹,便压低声问她:“怎么了,生病了?”   顾安然将脑袋斜过来一点,也低了声回答:“倒霉,痛经。”   唐诗起身装作去卫生间,却拐进办公室,在柜子里面翻半天,搜出热水袋,灌好热水,再用个黑塑料袋罩在外面,拎进了会议室。回到位子上坐下,将热水袋抽出来,塞到顾安然怀里,悄声说:“捂着。”   顾安然感激地笑笑,将热水袋压在腹部。   继续听会,不时往笔记本上写一写。但听着写着,突然就迟缓了下来,脑子里仿佛有道雷狠狠劈过,一时间心竟像是从冰水里捞起:那位该来的客人,是多久没来了?   拼命回忆上次光临的日期,再颤颤地打开手机日历算天数,刚从冰水里捞起的心,又忽地丢进了油锅里炸,瞬间便焦糊了。   再次站起身来,有些失魂落魄地向外走。主席台上的那人看了看她,眼眯一下,微微皱皱眉头。而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有些踉跄地推开门,走到电梯前,拼命按下行按钮。   门开了,一步跨进去,按下数字7,再拼命按关门键。手机这时响起来,机械地滑动屏幕,上面出现了一行字: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回复,直接按灭屏幕,眼睛只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幻的数字。   叮的一响,7层到了,又机械地跨出去,走到孟珊珊的桌子旁。   孟珊珊正在键盘上忙着敲敲打打,猛然见到她,吓一跳,拍拍胸口:“亲爱的,这是改走恐怖路线了么?”   仔细看看她发白的脸色,这才站起来,有些焦急地问:“怎么了?”   “我……”只吐了半个字,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孟珊珊左右瞧瞧,走到他们组长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再回来牵起唐诗的手,将她拉到走廊一角:“到底出什么事了?”   唐诗憋半天,憋出一句:“珊珊,我……我死好了。”   孟珊珊瞪大眼睛:“你得绝症了?不是吧,这玩意儿这么高尚你哪儿配啊?”   “我……大概是……怀孕了。”声音低不可闻。   孟珊珊愣了几秒,过会儿哧的一声,先是跑慢气,再是气门芯猛然被抽,最后整条轮胎在地上蛇舞。   “你……”唐诗涨红了脸,“你还笑得出来!”   孟珊珊仍然一抽一抽:“我、我有干儿子了,我怎么笑不出来……”   看唐诗真快哭了,才尽力憋住:“那个,你确定了?跟那位肇事者说了没有?”   唐诗绞着手:“我还没测,就一次没注意,我想应该没事的,可是……”   “我倒,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去买啊。”话说得急,可眼里熠熠的光彩只是准确诠释着五个字——我想看好戏。   唐诗嚅嚅:“丢脸死了……”   “弄出人命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丢个P的脸啊。”孟珊珊反驳,瞄瞄唐诗脸色,继续道,“好了好了,我脸部神经麻痹,我去帮你买。”   半小时后,唐诗捏着两条红杠,在办公室里坐着发呆。孟珊珊一脸的兴奋,在她耳边叨叨:“说说,什么时候的事?我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吧,这么关注着你的进展,你还是背着我出轨了。出就出吧,关键得让我知道时间地点具体情况啊,你无情地抛弃了我,愣在我们之间发展出个第三者,我得知道这小东西的来历吧。”   唐诗听不进她的胡言乱语,自顾自地说:“我们家就没出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我爸妈非打死我不可。”   “有什么呀,现在都是上车刷卡,有几个人站在车下面把卡刷了再上车的?那得多长的胳膊啊,是严重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要坚决摒弃。”   “哎,你快下去吧,让我静静。”   “什么人啊,利用完我就想把我一脚蹬了,我还得跟孩儿他爸讨个说法呢。”   “你溜这么久你们组长不生气?”   “没事,你刚不是见我跟他请假了吗?他知道我跟你什么关系,也知道你和孩儿他爸什么关系,都说狗仗人势,有孩儿他爸在我后面撑腰呢,放心,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饶是唐诗一脸悲惨,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出来。   孟珊珊见她忽然笑了,更加眉飞色舞,正要深挖新闻线索,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孟珊珊分外激动:“孩儿他爸!”   那人怔住,问询的目光转向唐诗,见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便又转向边上那位眼放绿光的观众。   观众很有领悟力,从唐诗手中抢过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   看完手上的东西,孩儿他爸很淡定地对观众说:“那个,我能不能单独跟她谈谈,改天请你和李大嘴吃饭。”   观众表示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最好定在今晚,同时也可以详细了解一下事情进展情况,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就这一问题进行深入磋商,帮忙出出主意。   孩儿他爸看看观众无比积极热忱的目光,点头表示认可。观众这才兴高采烈地离场,走廊里传来她抖擞的声音:“李大嘴,告诉你个惊天大新闻……”   办公室里的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宋词走过几步,关上门。   回到她身前,他再次拿起那根小棒看了看,眼中漫上一层得意:“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击即中?”   她的脸先是一红,紧接着由红转白,不说话,只是绞着手看他。   “你……不高兴?”他观察着她的脸色。   这话说的,她倒不知道自己凭哪一点要高兴。   “我爸妈都还不知道我在跟你交往,就出了这事,他们最好面子了,你觉得我应该高兴?”语气里有明显的愠怒。   他声音低了一点,有些失望的意思:“……我挺高兴的……”   她心情更加烦躁了起来,话语也变得尖刻:“肚子大的是我,别人指指戳戳的也是我,跟你没一点关系,你当然高兴。”   他看看她,不在这个问题上与她再作纠缠,转而问:“你会开了一半就跑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发短信你也没回,是不是不舒服了?”   她心里还堵着,瓮声瓮气地道:“没有,舒服着呢。”   他握握她的手:“好了好了,别小孩子气了,我错了,我诚恳地向你承认错误。不过事已至此,你现在要有什么不舒服,有什么想吃想喝的,都要告诉我。”   她撇撇嘴,头歪向一边。   他站起来,嘱咐她先休息,有什么事叫他,就去办公室继续处理事情了。自始至终,他没有明确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的心,便在忐忑中一点点灰暗下来。   晚上四人聚餐,中途唐诗说去上卫生间,朝孟珊珊使个眼色。这厮在八卦方面具有极高的领悟力,立马领会了精神,屁颠屁颠跟过来。   “商量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办婚礼?”孟珊珊迫不及待地问。   唐诗打开水龙头,就着湿漉漉的手整理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人神情黯然。半天,才有些艰难地说:“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是什么意思?”孟珊珊没明白。   “就是……没说这孩子要还是不要,没说求婚的话,更没说婚礼。”唐诗转过头看着她,“你说,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这些?”   “怎么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你还不了解他吗?”   唐诗想了想:“我也觉得他不至于,但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之前还总是把结婚挂在嘴边,真到这时候了,他却只字不提了。”   “也许,他是想给你惊喜呢。”   “就怕是惊吓。”   “嗨,别瞎猜了,我问问他不就得了。”   “不,别问。”唐诗拦住向外走的她,“他要没那个意思,我哭着求着倒真没意思了。”   孟珊珊回头:“有什么呀,你就是矫情,老端着有意思么?”   见唐诗脸一沉,忙道:“好好,我不问了,看你俩怎么闹腾。”   两人返回桌边的时候,那两人貌似也在讨论什么,一齐住了口。接下来的晚餐,无非说些菜式如何、某某又闹了什么笑话、新闻里有什么新鲜内容之类的屁话,关于迫在眉睫的那件事,竟是无人提起。   ☆、(五十)   周五的晚上,孟珊珊打电话跟唐诗商量,看她周末有没有空,陪自己去一趟振华中学。唐诗奇怪,问她:“去振华干什么?”   她的声音听起来特得瑟:“原来咱们的班主任方老师现在当年级主任了,要在年级里老师们的电脑上安装调试一种软件,关键时刻想起了电脑方面最牛B的学生,也就是不才在下我,请我大驾光临去帮个忙。”   唐诗嘁的一声:“还真舍得给自己长脸,你去吧,我懒得动。”   “那个……他有什么表示了吗?”孟珊珊压低声音问。   唐诗瞟一眼正在一旁沙发上帮自己削苹果的人,说:“……没有。”   “那你呆家里干什么,还不如跟我回去一趟,散散心,顺便看看你爸妈。”   提到爸妈,唐诗哆嗦了一下,更加坚决地说:“不去。”   孟珊珊一针见血:“你还能躲你爸妈一辈子?这事迟早得让他们知道,还不如这次回去,先探探口风。”   这话起了一点作用,唐诗正在犹豫,孟珊珊继续劝说:“去吧去吧,摸清你爸妈的态度,你也好计划下一步的对策。”   唐诗叹口气:“好吧,那你也要陪着我。”   “没问题!”孟珊珊圆满地撂了电话。   身边人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问她:“孟珊珊电话?怎么了?”   “她让我明天跟她一起回趟原来的学校,我答应了。”   “哦……”他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光,“我明天刚好有事,你们两个没问题吗?”   她不看他,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杂志随便翻:“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磨蹭到下午四点多,两人才到达振华中学。唐诗服了孟珊珊,是她嚷着要来帮方老师的题库建设添砖加瓦、帮学弟学妹闹心添堵的,结果她化个妆一小时,蹲个卫生间一小时,出门后频繁回去拿落下的东西合计一小时,硬是拖到现在。唐诗琢磨着她是不是计划把事情办完了好借天色已晚的理由敲方老师一顿,以实现自高中以来在老师面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龌龊梦想。孟珊珊没等她琢磨完,丢下一句“你先逛着,我去去就来”,便玩起了闪退。唐诗看着她的身影往教学楼的方向遁去,没反应过来她怎么突然跑得跟兔子似的,手机短信先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在你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棵香樟树,请将树枝上系着的香囊取下。唐诗条件反射地将眼光转至短信所说的地方,还真有一棵香樟树。再抬眼四处瞧,周末的校园很安静,近处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偶有走过的人影,看身形却并不熟悉。   半信半疑地走过去,见矮处的树枝上垂下一根红线,线的末端正是一个红色的金丝绣花香囊。取下来,感觉香囊里面有硬硬的东西。打开,从里面摸出一枚旧发卡,是小女生常戴的款式,半月形,粉红格子布面,边缘的蕾丝有一处已经勾破,几根短短的白纱线在上面支楞着。唐诗左看右看,完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时,手机又响。唐诗迅速拿起,还是那个号码:左转,艺术长廊的第一根石柱。唐诗一直是好奇宝宝,这下彻底勾起了她的兴趣,到底谁啊?要干嘛?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异常的地方。   艺术长廊全长不过百米,廊顶是镂空式,覆着厚厚一层爬山虎,十分的生意盎然。两侧均是草地,散缀着若干石桌石凳。一侧草地再往前,是一小片桦树林,另一侧草地连接的,则是学校的篮球场。坐在长廊下、草地上,看书或者小憩,一边享受着穿林而过的晚风,一边听着球场上远远传来的欢呼,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每一个振华学子,对这里都再熟悉不过了。   长廊的第一根柱子上,依然缠着一根红线,这次香囊里装的,是一封曾被撕成两半,后又被粘起的信——那封写给徐子歌的情书!唐诗瞪大了眼睛,再次徒劳地环顾四周,时隔多年,这封信为什么鬼魅般地再次出现,谁把它粘好并保存了下来?她马上想到了徐子歌,可是,当时的徐子歌撕掉信后,就扔进了垃圾桶,以他冷傲的性格,怎么会做出去而复返的事?况且,她可以确定在相亲之前,徐子歌的脑海里,压根就没有唐诗这个名字的存在。   手机短信再次响起,这回发来的只有三个字:秋千架。   唐诗拔腿便走。秋千架在田径场的墙边,那里也有一小片草地,一排三个铁质秋千,粗犷的铁链,简单的横条靠椅,却是唐诗彼时最喜欢的去处。气喘吁吁地赶到那里,没有香囊,却在正中的一个秋千上,发现一个小小的白纱蓬蓬裙的娃娃。算起来,这已是第三次见到它了。唐诗拿起它身后的挂圈,将它套在食指上,娃娃随即有韵律地晃动起来,初夏傍晚的阳光里,那白纱的蓬蓬裙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厚密的卷发旁也有摇曳的金色光影,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扑扇着透明翅膀的小天使。   到了这时,唐诗已经知道是谁在一直捣鬼了。她转过身,那人正披着满身夕阳,缓缓向她走来,嘴角边,是和夕阳一样温暖的笑意。   “你和珊珊串通的?这又是要耍什么花样?”   他牵她在秋千上坐下,指指第一个香囊:“记得这个吗?”   唐诗摩挲着发卡,似乎有些眼熟,却仍是记不起来。   “你高一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有一次在那棵香樟树下经过,被书包拉链勾破了发卡……”   唐诗努力回忆着,突然啊地叫出来:“那个讨厌鬼,难道是你?!”   他嘿嘿地笑起来。   那时,她正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愁眉不展。一个学期,跟孟珊珊成天追猫撵狗,就没干什么正经事。眼见着回去不好交差,她抱着两本书,边往教学楼走,边琢磨有谁的大腿可以抢着抱抱。冷不防一个重物斜砸在脑袋上,她痛呼一声,捂住脑袋,才看清砸中自己的,是另一个人背在肩侧的鼓鼓囊囊的书包。那人长得倒还不错,而且似乎有点眼熟,她满心以为他要道歉,谁知那人的一句话却差点没把她气死:“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的?”   她深吸一口气,陈述事实:“同学,是你从我的左后方砸中我的。”   他看看才到他肩膀的她的脑袋,理直气壮:“我的包跟你的脑袋处于一个水平位置,既然他们两个挨到了一起,只能说明我和你在这个时间点不分先后。”   她被他的歪理梗住,还没反驳,他已经从她散乱的头发上顺手捋下一个东西,放在手心里抛两下,话中满是鄙夷:“这么幼稚的东西,你怎么还成天戴在头上招摇过市?”   她盯着自己的发卡,争辩:“怎么幼稚了?你……你这书包才幼稚好不好?”   他笑起来,眼弯弯的很好看:“真是幼稚。哎,我走了啊,这发卡太丑我帮你扔了。”说完不等她反抗,就大步流星地走了,留她在原地张着嘴发呆。   “你,你抢我发卡干什么?”唐诗免不了好奇。   “逗你玩呗。”   “嘁……”唐诗不罢休,“好好的你当时又不认识我,我看着就那么招人欺负?”   “谁说我不认识你,我在这之前已经见过你三次了。”语气有些酸酸的,“可你居然对我完全没印象,当时,你满脑子大概都是徐子歌吧。”   说到这里,唐诗想起了那封情书,叫起来:“你偷我的情书!”   他还是酸酸的:“那是第三次见你。就在艺术长廊边的小路上,看到你跟人表白,又被人拒绝,一脸的失落。那个徐子歌有什么好,哼!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莫名其妙地想着要去掏那个垃圾桶。亏我放下身段做出这么没品的事,原来就是这么一封肉麻兮兮的信。”   “那是……你没看落款吗?落款是高一(5)班孟,不是我。”   “去年你考到杂志社,才知道孟是孟珊珊,当时哪儿知道,看那情书的文法,还琢磨你是不是要表达‘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意思呢。不过,虽然落的是孟珊珊,你的心思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也不算冤枉你。”   “是又怎么样,那时人家比你帅,怪不着别人。”她笑起来,又问,“还有两次呢?”   他使劲捏她的手,捏到她痛了,享受到了报复的快感,才接着往下讲:“我读书时,其实挺纯洁的,没对谁动过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见你两次,你就引起了我的兴趣。”   “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你手腕上那条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唐诗下意识去摸那条疤痕:“怎么来的?”   他好笑地揉一把她的头发:“你的脑袋都用来装了些什么了?”   其实是一个挺老土的故事。那年暑假,他即将升高三,她即将读高一。暑假里,宛如随妈妈来M市外婆家。她才8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好不容易见到一向纵容溺爱她的哥哥,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成天跟他腻在一起,要他带着自己胡作非为。   这天上午,兄妹俩从电玩城出来,宛如直嚷着渴了渴了,指挥哥哥去隔壁副食店给自己买冰淇淋。宋词在那边挑选的功夫,小家伙手上一直把玩的一只溜溜球忽然脱了手,往街面上滚去。她没有丝毫的危险意识,直接奔着球就去了。   这是一段缓坡路面,在她右侧不远处,一辆皮卡车正拉着一车货往这边驶来。司机见到猛然冲出来个孩子,吓得连踩刹车。因为距离实在太近,眼见着就要出大事,一个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宛如的腋下,向左侧打了个转,两人一齐歪倒在路面。皮卡车车头堪堪擦着她们驶过,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终于停了下来。   司机跳下车,脸都白了,急切地在两人身上打量。听到刹车声的宋词已经慌忙跑了过来,声音里打着颤:“没事吧?”   宛如吓住了,没有出声。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代她回答:“没事。”一边拍拍尘土站起来,一边拉起宛如。   司机见人都好好的,恶狠狠丢下一句:“搞什么搞,瞎跑什么!”转身上车,发动离去。   宋词拉过宛如,上上下下检查一番,见确实没事,这才放下心来,眼光转向救人者,竟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一脸的稚气。   宋词连忙道谢,那女孩摆摆手,就准备离开,他却一把拉住了她。女孩一脸不解,宋词指指她的手腕:“你受伤了。”   女孩低头看看,这才低呼一声:“呀。”原来她刚才也一直紧张着,车剐过了手腕也没察觉。   “走,我带你去医院。”   女孩仔细看一遍伤口,摇了摇头:“没事,就破点皮,回家让我妈处理一下就行了,她都习惯了,有经验。”说到这里,女孩璨然一笑,就要离开。   宋词却不肯,看伤口流出的血,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松,拦下一辆出租车,坚持带着她去了医院。   缝了两针。医生操作的时候,女孩皱着眉,嗞了几下,见兄妹俩在一旁认真瞧着她,马上又换成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宋词十分过意不去,又是道歉又是道谢,有点语无伦次,女孩笑起来,安慰他:“没事,这么一点伤,换回一个人,太值了。”   去药房那边取药的时候,宋词接到妈妈电话,问两人怎么还没回家。怕她瞎担心,电话里随便扯了个谎,答应马上就回。等挂了电话,再看时,那女孩已不见了。一旁的宛如说,姐姐拿了药,见他还在通话,就跟她打了个招呼,已经离开了。临走时,还让宛如向哥哥转达一声谢谢。   宋词捏着手机,呆了半晌,嘴里咕哝道:“谁谢谁啊……”   萍水相逢,匆匆而过。在学校里再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宋词没有想到的。正是上课时间,他按班主任吩咐,抱了一摞卷子回教室准备发给大家。刚到二楼时,听到二层与三层的缓台处有两个女生拉拉扯扯的声音。他一边往教室的方向走,一边随意偏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其中一个,竟是那天救宛如的女孩。她也会和同学打架?他有些吃惊。   那边的拉扯还在继续,简短的几句对话后,他有些明白了,她大概又是在行侠仗义了。被她拉扯的女生推了她一把,他亲眼看见她的手肘撞向了楼梯扶手的拐角处。然后,两人追下来几步,她一耳光就甩到那女生脸上,警告她不要为了一个臭男生去死。楼下此时又冲上来一个女生,战况更为热闹。待事情搞清楚,不过是场误会,后来的女生便自告奋勇送那白白挨了一耳光的女生回宿舍了,留下来的那位英勇“救人”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事情到这里,本来该结束了,可那两位女生只参与了上半场,却没有看到下半场。下半场的剧情是:那两人走后,“救人”者撸起袖子,手肘处蹭破了一大块皮,红肿着渗出丝丝血迹。刚才还残留在她脸上的笑容转眼变成了呲牙咧嘴,并且抽着气儿沁出两滴泪来。   他看着她离开,才抱着卷子继续回教室。“唐诗?”他小声念出刚才听到的名字,没有察觉到,嘴角已经爬满了笑容。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宋词刮一下身边人的鼻子,“难怪你妈处理伤口有经验,你总是小伤不断,她能不习惯嘛……”   唐诗耸耸肩,吐吐舌头,也笑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么说,当时那个小女孩就是宛如?好险,还好我当时在旁边。”   他揽住她的肩膀,愉悦地叹口气,说:“是,还好你在。”   她半眯着眼睛,靠住他,看天边燃烧的夕阳。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扭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不是因为感激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吧?”   他眼中五彩的云霞闪耀:“怎么会。虽然,你救了宛如,我们一家都非常感激你,但要回报你的方法很多,不至于拿爱情去回报。”   “我原来叫宋墨尧,后来改了宋词,知道是为什么吗?”   唐诗摇头。   “是我临出国前,最后一次见到你。”   出国手续办理完,他最后一次回校清理东西。打了包,装上车,他跟司机打过招呼,想在校园里再走一走。教学楼、艺术长廊、图书馆、礼堂……他用手中的相机,不停地拍摄着学校里那些熟悉的一景一物。傍晚的这段时间,校园里依旧这么热闹。走着走着,他又不由自主地迈向了田径场,告诉自己:如果她刚好在那儿,那么真的是天意,就是她了。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莫名其妙地想起她、关注她。也许是从两次见证她单纯的“英勇”后泛起的一丝怜惜中,也许是从看到她向别的男孩递情书时涌起的一股酸涩中,也许是从数次故意欺负她而又被她忽视的失落中……总之,她开始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以为她也如校园里其他女孩一样,会对她趋之若鹜,或者至少,对他这个人是了解的。可是,他故意撞她抢她的发卡,在食堂排队时有意插到她前面,在她值日那天当着她的面往她刚刚打扫干净的公共卫生区里扔一团纸,所有这些,除了得来她的一句“讨厌”,居然都没能引起她对他的注意。他有些黔驴技穷了,自己难道真的这么不起眼么?   后来,他无意中听到她跟一直同她腻在一起的女孩对话,那女孩似乎报了美术兴趣班,每天傍晚都有活动,她一个人落了单,告诉那女孩不用担心,她刚好用这时间恶补英语。然后,他就连续两天,发现她一个人跑到田径场边的秋千上晃荡。她手上倒是总拿着本英语书,可看的时间少,发呆的时间多,有时一个人荡着荡着,也能开心得跟个小屁孩一样,让远处的他也不禁咧开了嘴。他大概没有发现,自己手中的书也是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他也想过是不是要向她表白,可她会不会接受,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即便接受,自己即将出国,一走就是几年,到时又能怎么样?所以,他想,姑且将这种默默的爱恋,做为学校生活的一段美好过往,经历过,记住了,就足够。   现在,就要走了,他忽然想跟自己打个赌,如果她刚好还在那儿,那么,就是她了。无论多久,他再回来时,一定要找到她。   当他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再次走到田径场时,远远的,看到了秋千上那个瘦弱的身影。   他定定神,鼓起勇气,走过去。   她又在发呆。手中的英语书,如往常一样,成了她掩人耳目的道具。他故意撞向她,那本本来就没有拿稳的书,毫不意外地掉到地上。在她短促的“啊”声中,他俯身去捡书。心里其实在埋怨自己,除了这种最愚蠢的方式,自己怎么就想不出更好地办法来引起她的注意呢,在课堂上能够口若悬河,到了她面前便毫无章法了。   他拍拍书上的泥土,随便翻了几页,指着里面的笔记,评价:“字真丑。”   她又被气着了,盯着他,突然说:“你是……上次撞我的那个人吧?把我刚买的蛋糕给撞没了。哎,我说,你走路不能看着点吗?”   总算,前前后后作弄她几次,在她心中,自己还是留下那么一点点印象了,他心中升起一丝悲哀的欣喜,口中仍在反驳:“是你撞我的,要引起我注意,可以用别的方法,老撞我干什么。”   她气愤,嚷嚷:“谁撞谁啊,谁要引你注意啊!”   他笑起来,问:“你叫什么?我看名字是不是也跟字一样丑。”   “凭什么告诉你!”   “哦,原来真的太难听所以不好意思说。”   她涨红脸:“那你先说你叫什么?”   还真好骗。他想了想,缓缓吐出:“宋词。”   “真丑……”她马上说,紧接着却瞪大眼睛,一脸的怀疑。   “怎么了?”他问,“该你了,你叫什么?”   她小声哼哼:“才不告诉你。”   “你怎么耍赖啊,刚说的话也不算数。”他故意激她。   她眨着眼睛,一脸的为难,过了老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唐诗。”   他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你逗我呢吧。”   她上下打量着他,似乎也因为这种奇妙的巧合而觉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唐诗、宋词,还真是一对儿啊。”他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嗨,那能和你交个朋友么?”   她有些慌乱,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在她稚嫩的人生经历里,还没有碰到过哪个陌生的男孩子这么对她说。她绞着手指,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跑了。   他哭笑不得。   在她刚刚坐过的地方,正端坐着一个白纱蓬蓬裙的小娃娃,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看向他。他拎起娃娃背后的挂圈,晃了晃,自言自语:“等着我回来吧。”   唐诗歪头看向身边人,那人也认真地看着她。良久,她微眯了双眼,笑容在夕阳下晕染着金色:“当时说说得了,你还真改啊。”   “本来是说着玩的,可后来仔细想想,真的很喜欢这名字,就真改了。”他看着她脸上的夕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丝绒手饰盒,单膝下跪在她身前,“诗诗,嫁给我吧!”   唐诗看向那小小的盒子,一枚戒指在里面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赶紧答应啊。”在不远处窥视已久的酱油党奔跑过来,尽职尽责地出声。   李姓酱油党紧接着爆料:“我读个书还不得清静,还得让同学盯着你,按时向他汇报你的信息,累死我了。看在他惦记你这么些年的份上,快答应了吧。”   唐诗抬头看向两名打酱油的人,再看看他殷切的目光:“我……我还没跟我爸妈说。”   一名当事人加两名酱油党晕倒。当事人说:“咱爸妈的事后面再说,你自己同意吗?”   孟珊珊拍她一爪子:“真想揍你……表态啊!”   她定定神,缓缓伸出手去,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他捏住她的手,将戒指套上去。酱油党发出极应景的欢呼声。   “走吧,现在去见爸妈。”他牵起她,微笑地柔声道。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